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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须是,玉人檀口,皓齿冰肤:宋词的歌唱性与文学性之辨

李清照在你心目中,肯定是最著名的女词人,但你也许不知道,她其实是宋代的文艺理论家,她的《词论》是一篇研究词学的重量级论文。

在这篇论文里,李清照举例说,王安石和曾巩都是文学大师,但他们填出来的词往往惹人笑话。

李清照为什么会笑话他俩呢?因为李清照觉得,他们的词根本就唱不出来。而能唱,在李清照看来,是词非常重要的技术标准。

在近体诗的领域里,杜甫是技术流的头号专家,精通声律,但如果请杜甫来填词,他其实还有很多新技术要学。

这一次,我就对照着唐诗,讲讲宋词的技术标准。

一、朗诵艺术与歌唱艺术是蓝天与大海,相似却不同

词和诗的技术差异,本质上是歌唱艺术和朗诵艺术的技术差异。

朗诵必须讲究抑扬顿挫,但也只需要讲究抑扬顿挫。歌唱就复杂多了,歌词的发音、口型必须和旋律的走向完美贴合。

我们可以参照一下今天的流行歌曲创作:写歌有两种方式,一是先有歌词,再给歌词谱曲,二是先有旋律,再给旋律配上歌词。

从技术角度来看,前者很容易,后者很困难。

之所以前者很容易,是因为歌词本身就有读音上的抑扬顿挫,作曲家只要熟读歌词,就不难依着歌词本身的抑扬顿挫发展出高低起伏的旋律。

之所以后者很困难,是因为旋律已经固定好了,歌词里的每一个字都必须照顾到旋律的走向,同时还要保障文从字顺。

你可以试着唱一下我们的国歌,有一句是“起来,起来,起来”,你把“起来”换成“起立”再唱一下,就会觉得别扭了。

如果再换一下,换成“河流”,你会发现这更难唱。

再换一下,换成“垂柳”,不但难唱的程度又有增加,而且听的人很难听出来你唱的到底是哪两个字。

如果再把“起来,起来”换成“中流,砥柱”,虽然“中流砥柱”是一个高大上的成语,但唱出来的时候,不但发音的难度更高,而且听上去还很容易误会成别的词。

这就意味着,填词的时候除了平仄声调之外,至少还要考虑开口音和闭口音。也就是发一个字音的时候,口型是张开的,还是闭上的。

起来的“来”是开口音,韵尾收i或者u的“立、流、住”,是闭口音。

宋朝人恐怕不会欣赏吐字不清的周杰伦,他们对唱歌的要求首先就是字正腔圆,一定要让人听得清,听得懂。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要求存在,词才会受到特别的重视。

二、宋朝真正流行的宋词需要的不是文学性,要好听好唱

宋词要依靠歌女才容易流传,歌女爱不爱唱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首词的流传程度。

那么可想而知,歌女的选择标准一定不会是纯文学的标准,她们还必须考虑到演唱的难度。凡是唱起来太别扭,还有唱出来容易让人误解的词,都是很容易被淘汰的。

所以文人填词往往会面临一种选择:如果歌唱性和文学性都好,这固然是理想状态,但如果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到底应该把谁放在第一位呢?

不同的选择造就出不同的人生。

在北宋的填词名家里,有两个很典型的人物:柳永把歌唱性摆在第一,苏轼把文学性摆在第一。

结果柳永成为宋代最流行的词曲作家,作品的传唱度无人能及,但传统士大夫很看不惯他。

这份看不惯在当时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填词的格调虽然就是以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为正途,但那只是娱乐,娱乐之后还要继续端起架子做回士大夫。

柳永却不知轻重,把全副精神投入到娱乐事业,诗总共也没写过几首,词却写得连篇累牍。当时的人看的话,这样的人纯属斯文败类。

相比之下,苏轼就做得很好,该写诗的时候写诗,该填词的时候填词,该严肃的时候严肃,该活泼的时候活泼。

但苏轼也有苏轼的问题,那就是他的词越写越好,文学性过于强了,意境过于高远了,感觉就像用爱情歌曲的旋律来唱国歌,不搭。

苏轼填词不大在意歌唱性,但这到底好不好,就要两说了:在意填词的人会觉得他技术不过关,写法太随意。

不在意填词的人会觉得这种随意的、不较真的态度才是士大夫对待娱乐项目最应有的态度,否则的话,一个知识分子、政府官员,把娱乐项目做出专业感来,这成何体统?

这两种态度,在北宋各自有着极端化的发展。

前者的代表是李清照,把填词当作严肃认真的艺术创作,认为词既然是唱出来的,填词的时候就应该对歌唱性精雕细琢。

后者的代表是理学先驱者二程兄弟,非但看不上词,连诗都不想写,他们相信艺术是一条歧途,只有儒学才是人间正道。

三、词要那“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才能唱

李清照在《词论》中谈到,诗文的用字只要区分平仄就够了,但填词还要区分五音、五声、六律、清浊、轻重。

比如有的词牌规定要押仄声韵,但仄声里边包括上声、去声和入声三类,有些地方用上声字押韵就和谐能唱,用入声字押韵就没法唱了。

李清照列举的五音、六律都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必深究,但你只需要知道,汉语是有声调的语言,一旦进入演唱,声调的高低,就要跟旋律的高低相互协调,尽量避免冲突。

用行话说,要做到“不倒字”,就这点而言,填词的难度是增加了。

汉语的特点决定了关注歌唱性来填词是一件高难度的技术活儿,一旦创作者的功力不深,就难免为了歌唱性做出内容上的牺牲。

南宋填词名家张炎有一次回忆父亲的填词经历,说他填了一句“琐窗深”,发现不好唱,就改成“琐窗幽”,发现还不好唱,只好再改,最后改成了“琐窗明”。

为了迁就歌唱性,语意竟然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反转。(《词源》)

唐代的诗人大概很难理解宋人填词的难处,“深”、“幽”、“明”三个字明明都是平声字,在近体诗里只要不做韵脚,是完全可以通用的。

不过,就算把李清照提到的五音、五声、六律、清浊、轻重完全做足,其实还不算够。

因为李清照漏掉了一个大要素,那就是词不但要宜于歌唱,还要宜于歌女来唱。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看北宋文人李廌(zhì)的一首《人月圆》:

唱歌须是,玉人檀口,皓齿冰肤。

意传心事,语娇声颤,字如贯珠。

老翁虽是解歌,无奈雪鬓霜须。

大家且道,是伊模样,怎如念奴。

这首词虽然毫无文学性可言,却很有社会学价值,因为它讲出了填词的一大要领,那就是唱歌的人必须是妙龄美女,只有娇滴滴的声音才会打动听歌的人。

如果反过来,换成老年男性歌唱家,那么无论他的歌唱造诣有多高,大家也不想听。

试想一下,一名“皓齿冰肤”的歌女,“语娇声颤”地唱着“庭院深深深几许”(欧阳修《蝶恋花》),似乎是在“意传心事”,足以使在座的男性客人心荡神驰。但如果她唱的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苏轼《江城子》),实在不伦不类。

所以填词高手非但要在内容上,还要在字音上,照顾到“语娇声颤”的特点,比如在韵脚用字上尽量不选那些发音洪亮的字。

苏轼的词,虽然文采一流,但在北宋其实属于另类。

墨萱小结

所以说,填词活动,起初跟歌唱密切相关,歌唱性的要求,增加了写作的难度。

等到词的私人属性越来越强之后,这些高标准的技术要求才渐渐没了意义。

那些为了歌唱性而煞费苦心的创作,终于彻底输给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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