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临终关怀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这是苏轼的证道诗，题为《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苏轼在写完此诗的第二年便去世，可以说表达了他的临终关怀。

那天夜里渡海，是东坡终于被朝廷召回，要从海南回到中原了。所以这里写的“天容海色”，是政治的天容海色，也是诗人渡海那夜时所见真实的“天容海色”。连日的阴雨，终于露出了青天。明明的月，朗朗的乾坤。

“云散月明”两句，有一个故事。

《世说新语》中，也是一个清风明月的晚上，谢重与司马道子两个人在欣赏夜景。谢说：夜色多好呀。司马回答：不如有微云点缀，更美。谢说：你心里不净，还想来污染太空？

东坡晚年海南的悟道。他讲心的本色乃如海天般清朗明洁，人间的风风雨雨终会消散，这是东坡人生最后的信念，也是他做人的“根本”。《东坡志林》也解释了这个典故：“青天素月，固是人间一快，而或云不如微云点缀。乃知居心不净者，常欲滓秽太清。”典故的背后有“人心”，“人心”与大海蓝天，都是一样的本色。

接下来的两句是：“空馀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这两句也包含了很丰富的内容，既有政治，又有哲学。“空馀鲁叟”是化用《论语》，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空馀”表面上是说，被朝廷召回，空有圣贤遗世而独立之意；骨子里是对“鲁叟”的致敬，因为圣人终于没有舍弃现世人生。“乘桴”有“意”而无“实”，正是对儒家最大的理解与致敬。

接下来的又是道家情怀了，“轩辕奏乐声”用《庄子·天运》中的典故，表示的是道家最高的乐声。用此典，不仅切当相称，更有深意，表示东坡到了人生的这个阶段，才是粗粗得到了“道”，至为伟大的自然山水中深深流出的乐音，代表了他在此夜中修行的一种果位。从大自然中修行人生的阶位，这是道家。从真人生中执守生命的进程，这是儒家。

对比唐宋诗人之死有意思。李白62岁病死于当涂，他最大的愿望是归隐姑苏东山。有传其醉酒后下水捉月而死。天才的死没有痛苦。

杜甫59岁，贫病交加，天灾人祸。命运悲剧的“苦情孝子”，仿佛一叶小舟于乱流狂涛中挣扎而沉没。

而东坡面对的有动荡不安，也有亲友的死亡与分离不得见，还有疾病的折磨。但是他成就的是一幅“人文英雄”的形象，是由内在生命的修炼、体认带来的理性的清醒。晚年的诗文清醒、充满思考和批判。理智多于情感、道心大于人心，这就是苏轼的临终关怀。

原诗：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情。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馀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译文：

谁可以污秽朗朗太清，

一个诗人划向月夜深处，

拥抱海天一色的宁静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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