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近日,由北京语言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人文学院以及新媒体研究中心联合举办的第二届“表述中国”系列论坛——“当博物展览与新媒体相遇”暨新媒体研究中心成立大会在圆满结束。
在第一场圆桌对话中,围绕“记忆中国:博物馆的历史人文景观”,故宫博物院文物修复专家常保立、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颜海英、中国政治青年学院于闽梅以及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院长钱婉约教授展开了精彩讨论。
(钱婉约、常保立、颜海英、于闽梅)
钱婉约:
各位先生,各位来宾和我们亲爱的同学,今天下午的第一场圆桌对话,现在开始。当初,我们的设想是请几位专家朋友,一起来关注、讨论共同的话题。之所以是圆桌对话,而不是站在那里宣读论文,就是想以一种亲切的、互动的方式来进行。我们四个人之间可以对话,台上与台下也可以对话。但是,刚才我们在这里坐下来,完全是在一个很亮的灯光下,有一种“被曝光”的感觉,与想象中圆桌对话那般促膝而谈的氛围,是不同了一点。不过,我们应该适应新媒体时代被曝光的感觉。首先有请故宫博物院摹画师、也是画家的常先生,请他给我们讲讲他的工作经历,他对文物书画的感悟,以及对文化传承的感悟。我们欢迎。
(钱婉约、常保立)
常保立:
博、物、馆三个字,很早就有了。现在因为博物馆,这三个字才联系起来。古代没有博物馆,因为没有必要。古人的世界是一个历史延续的空间,古代本身就是一个大博物馆。我在故宫从事摹画,全世界就中国有这么几个人。历史上可见记载只有唐贞观内府摹拓官冯承素所为东晋王羲之《兰亭序》。今天我们能够看到的重要古书画无论是王羲之《兰亭序》,还是顾恺之《仁智列女图》,阎立本《步辇图》,韩滉《五牛图》等更多经典,都是以摹拓为副本进行传承的。图像是平面的固化,以我们今天的知识储备平面来对古人斯时的空间永远无法接通。但是通过摹拓,我们能够感觉古人当下正在进行时的动态。
在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默默空间里,古人积画成字,积字成编,画以成图。其时的综合空间状态在目前仅有的古画中都可见之。古画论中的“真力弥漫,灵气往来”恰是给了后人以可能进出这个空间的措辞。这是一个真赏之间高来高去的过程,赏分高下,鉴定真伪。先人忧患阙疑,青灯著书,以宜子孙,使我们族群在鉴赏生存衍进中延续到今天。古时这个“画”的含义就是一个笔画的意思,古人在三才担当中真积力久,于天象、地理、人文综合经验约简的一画,积画成图,并藉以摹本传世到了今天。而今人所说的“画”在古代是图的意思。
用今人所能掌握的知识解古人何去何从,如何传承,这都是平面的。但是怎么才能进入古人的空间呢?一千多年前的古画我们看似没什么东西,但其中确有,可又说不出来。我们现在想想,没有通过自己独立思考,直觉体悟,从既有文字上得到的只是一个平面的知识储备。一个笔画里面的用笔,是方是圆,老师没说,学生也不是特别透,但是这恰恰给了你一个独立思考和亲自动笔的可能空间,这就叫口传亲授,这就是古人是全息立体的空间。左右中国人文明衍进背后的亘古传家文化从来都是两种形式:一种是文以简约的典雅文言著述,另一种则是通俗易懂的口传心授。而口语切不要因为言浅意浅,正是言浅而意深得以传世,以一个灵长左右的生物人籍师说去直觉体悟,模糊取象,子子孙孙就到了今天。常先生,我知道您从事多年的摹拓以及绘画创作,您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你所临摹过的,摹画过的重要的古代书画作品,以及您在这方面的经历。宫中的摹拓作品很多都有马,像我摹过的《唐人遊骑图》、《虢国夫人遊春图》、《二马图》。早期的画、书法、文章、建筑,包括古人做的任何事情,从来都是不署名的,这是中华族群文化中的集约现象。署名是后来的,这是一个文明演进的过程。比如佚名的《唐人遊骑图》,署名的《二马图》。再说赵孟頫《人骑图》中“用笔千古不易,结体因时而易”的至极体现,真草隶篆在古画中有不同体现,而用笔却是其中人格精神力量的贯穿。
据说《虢国夫人游春图》,里面哪一匹马坐的是虢国夫人,有不同解读,有分歧? 这个挺有意思,钱教授问到这个问题,很多人都关心。中国古代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叫集约精神。最高贵的,最权威的总是集约到一个顶尖级的人物身上。中国古代画像,造型比较大的、居中的,一定是主要人物。《虢国夫人遊春图》,第一匹坐骑高大,位置显赫,龙纹虎饰,重彩描金,鞍辔奢华。盛唐时长安坊间广泛流行的女扮男装,上行下效来自宫中。以虢国夫人的地位之崇高,图中唯一女扮男装,着五品绿色朝服,曲眉丰颊,面像端庄,必是卷首三花马上皇亲第一人。不是,中间那两个人几乎都是一样的披帛,头型一样的坠马髻,独一无二的虢国夫人就是第一个。谢谢,大家以后看《虢国夫人遊春图》,注意辨识一下。我们看到静中有动,雍容端庄,内心一种淡定。不是表面的张扬,是感觉到那种张扬,比真正的张扬要张扬的多,虢国夫人如是。说到中国古代的摹拓,基于成教化、助人伦。中国古代的卷轴,从来右手是开端,展开,阅时更说明文字要配图以相互彰显,左图右史基本上等同于档案了。后来因为纸绢的年限,摹拓不可避免产生了。我们看到宋以前的古画基本上都不是原迹,但都是真品。古人没有真假的概念,从来都是鉴赏的状态。玄之于显,伎换于文,赏分高下,以善为真,传拓至今。使我们千年之后还能见到古人,这和物质文明的今天人们所说的真假及其派生出来的“鉴定”根本不是一回事。从来都是赏分高下,鉴定真伪。我们今天总是真的假的,很自然的想到多少钱一张。古代没有这个。上下没有封顶,鉴定的“定”就定住了,古人不会这么来定。鉴赏的面非常广,鉴赏一定是收藏的,绘画的,文赋的综合状态。书居六艺之五,其中小学、训诂、书法、还有文学,现在就剩书法了,而不见了其中最重要的文学。文不是狭义的文,是文赋,文赋的形成是假文字以书法来体现的。它叫“玄伎”,玄之于显,能量转换的过程就是玄伎,随时可以变的。我们知道优秀的书法,背后一定是文赋的状态。文赋的状态一定是品质人格力量的贯穿,这大约就是孔子所说的“绘事后素”吧。这个说的特别好,要摹那个画,首先了解画背后的文化,画背后人的情感存在。您这么多年摹画以及画画,如今面临新媒体的时代,您认为摹画和新媒体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可否沟通,如何衔接,您怎么考虑?历史是由无数亲历者延续诉说成的,文物脱离了它赖以生存的世代空间,也就无从说传世了。古画中籍物质以精神的非物质状态,得以使我们后人精神还需精神觅,这也是古画的教化人伦的初衷。这在博物馆中的藏品,更在世以真传的人之认为中,对于亲历者来说这是活的。当今的电脑喷绘、电子扫描已经相当精准,很多人认为已经不需要手动的原始摹拓了。这当中人们更多看到的是图像表面,而其中最关键的、赖以传承的则是历史亲历者真积力久的集约一画,而这恰恰是手动摹画最核心的价值部分。古人所形成的经典空间:斯图在,这人一定还在。在,就是认为,认为他应在,这就是人文。我们缺少的是独立思考的认知空间。当独立思考时,上下左右前后,一定是空间的聚集,瞬间就会形成一个综合量的穿透力,以空间对空间,就到了另外一个空间。而以我们今人知识储备的平面永远进入不了古人的空间。博物馆是一种平面的巨大知识储备,它的设置给了以平面知识需要者一个继续储备的仓库,我以为博物馆最重要的应该是藏品引起人们动态的思考。汇总贯起的力量可能还在世人间,正在进行时,不要非得等进了博物馆才想起他们。历史亲历者于事所认为的,往往也就隐藏在这里,这就是国人赖以生存,亘古传来的直觉体悟,相向用中的思维方式。我们静下心以独立思考的状态,哪怕一点也可以。想想《说文解字》里“木者,冒也”,三叉朝上,三叉朝下,上打一横是末梢,下打一横是根本,上下的状态已经不得了了,多高多深。当博物展览与新媒体相遇,重要的不是你看见了什么,而是你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