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的话:今天,“朝花·品艺”版在解放日报
全新上线,今后,这里将是艺术名家、杂家、评论家、学者和艺术爱好者们沟通交流的一块品析艺术的纯净之地。今天在“朝花时文”同步上线两篇,一是凸显文化情怀的陈鹏举先生的最新“文博断想”的第一篇;一是剧作名家罗怀臻先生关于昆剧新作的创作手记《有一种征服叫真爱》。】
文/陈鹏举
五十年前,在课堂上,听略有白发的典雅的历史老师,讲到了马踏匈奴。她的眼里一下子闪出了光芒。
我也猛然回过神来。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马踏匈奴。我直觉它和我一样年少,一样狂野。我是个不时走神的木讷的学子,有谁知道木讷底下,还有狂野不羁。
那天冬至,咸阳郊外,我见到了马踏匈奴。五十年,太久的日子,我已经比当年那位女老师更老了。五十年,又是不久的日子,见到它,我依然是当年那样狂野不羁。
霍去病永远只是个少年。据说他死的时候还不到24岁。他死了吗?他只是个少年,可他主宰了伟大的战争。这样的少年,会死吗?我从来不信。
他理所当然地陪葬汉武帝。获得汉武帝陪葬殊荣的只有两人。另一个是金日銸。原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后来成为汉将,同样赢得了汉武帝伟大的心。霍去病的坟冢封土,垒成了祁连山的模样。和他生命和功勋连在一起的祁连山,奠基着他终焉之地。
苍莽肃杀,白草碧云,这里能葬下霍去病吗?我看还不行。霍去病的马蹄太快,弓剑太硬,他无法停顿,也无从谢幕。
他没死,他只能不死。
两千年了,人们多是为了拜谒霍去病,才顺便看一眼汉武帝的大山一样的坟冢。霍去病墓前的马踏匈奴和散布四下的几乎同样伟大的石刻群,怎么看都看见霍去病在那里。这样生气勃勃,这样大气盘桓,这样奇气恣意。
霍去病的不死,元狩六年修墓的工匠们一定知道。中国人少年时分的伟大的创造力,横绝四海。天然的巨石,在他们眼里,就是自家厨娘手中的面团,还有两千年后孩童手中的橡皮粘。跃马、犍牛、野猪、大象、纹虎、月蟾、巨蛙、怪兽噬羊,都是寥寥几剑,凭空出落。这是一种伟大的心力,一种少年的决绝,一种内心的大快乐,一种生命的大期待。
这些不知名的工匠,分明是秦汉以前的中国人中,无数次出现过的、无数次地不被记载的那种无名的大匠。他们刻的不是悲哀,不是不幸,而是发自内心的欢乐。他们的创造,他们的心力,和霍去病相比,手中同样握着利器,同样开辟着伟岸和非凡,所不同的只是所在的领域不同而已。
这些非凡的人,他们是看得懂同类的。他们知道自己不会死,他们会像石头一样活下去。同样他们也会知道霍去病不会死。霍去病也会像石头一样活下去。他们极度自信。他们极度欣赏和景仰霍去病。他们极度相信霍去病不会死。他们刻了万类生命,却就是不刻霍去病。只有死去的人,才可能被石头刻出来。霍去病没死。他们怎么会想到刻他?他们刻了他的伟大的马,踏着匈奴前进的那匹霍去病的马。
马踏匈奴,天地间最伟大的石刻!它永存了中国人少年时代曾经有过的最伟大的时刻。马像巨石一样压倒了匈奴人。那人仰天倒在了马腹之下。手中的弓,还有刀都失去了施展的可能。他眼中的惊恐,迅速嬗变为对死的灿烂承受。人都是知道死的。在伟大的战斗中,死不只是用来畏惧的,还是用来解脱的。
寥寥几剑,石头获得它的命,这是工匠的命,霍去病的命,到底都可以永存的命。
马踏匈奴,今天问我:人生自古谁能死?我被它问明白了。人,可能不死,倘使你有颗少年心。霍去病,还有马踏匈奴的刻者,他们都会像石头一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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