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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一棵大树——追忆巴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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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10 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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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辉

 

“巴金就是一棵大树,庇护着青年作家前行……”这是本文作者的感叹,也是巴金晚年扶持青年作家的写照。作者从青年时期就开始研究巴金并曾亲聆巴金回忆自己的一生,他沿着巴金的脚步去感受、追忆一代文学巨匠,写下巴金对家人故居的记忆、晚年的创作心路及对青年作家无私的庇护与关爱,令人动容。

1978年2月,我终于走进复旦大学中文系。大约在年底,我与思和兄聊到巴金:“我们是不是可以研究巴金?”他当场说:“好呀!”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对巴金的系统研究。

我走进中文系资料室,见到贾植芳先生。我说要看60年代初的《巴金文集》,贾先生说应该看最初的版本。就这样,我们成为贾先生的弟子,一直在他和任敏师母的关照下,渐次走进研究巴金的领域。大学三年级时,我与陈思和的第一篇研究巴金的论文在1980年发表于《文学评论》。

记得1982年1月7日下午,我与思和第一次走进武康路的巴金家中。大约一个小时的聊天,听巴金先生谈自己一生的故事,好在当时记录下来,也是难得的记忆。

1985年春夏之际,阳翰笙、巴金、艾芜、沙汀的“四老”研讨会在四川成都举行,来了许多研究者。在成都期间,我们一起走进巴金故居。在那里,我们只看到了双眼井,而老房子早就消失了。

巴金曾写道:“在家的时候父亲是很和善的,我不曾看见他骂过人……父亲很喜欢我,他平时常带着我一个人到外面去玩。”巴金认为母亲“很完美地体现了一个爱字”,是自己幼年时代的第一个先生。母亲去世时,巴金才10岁。

巴金父亲李道河与母亲陈淑芬

在巴金眼里,家乡故居的大门对于人生的成长至关重要,“我常常到门房找听差、到大门口找看门人李老汉闲谈,其实是请他们讲讲各自的经历”。大门是童年巴金瞭望世界的窗口。在这座大门里长大,睁开眼睛打量身边的世界,看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让他最终成为大家庭的叛逆,成为社会革命者,成为一个用笔来呼喊的战士。

1923年,19岁的巴金来到上海。他第一次走进嘉兴的塘汇镇,这是他们李家故里。他把一些钱交给李家祠堂的人负责修葺。2003年4月中旬,我为写《百年巴金》特意去嘉兴,范笑我约几位朋友一同带我去塘汇镇,寻访青年巴金曾来拜谒和维修过的李家祠堂。又窄又长的石板路顺河延伸,李家祠堂旧址就在巷子深处,但早已被拆除,而河边的码头尚在。

2003年秋天,我带吉林卫视摄制组到成都拍摄关于巴金“回家”的专题片,请流沙河出镜对谈,他带我们走进寓所对面的大慈寺。

对着摄像镜头,流沙河回忆起1987年10月巴金最后一次回到成都的印象:

他住在西门外金牛坝宾馆,我们去看他,弄一个椅子让他在中间坐。那个时候说话非常宏亮,大得很,身体很好。

我记得一件事情,一个人对他说:你的脸色非常好。……回答四个字:虚火上冲。巴老说这句话,是表明不爱听别人当面吹捧他。我们大家都笑了。

摄制组成员都是东北人,事后告诉我,他们从来没有听人讲过这么好听的四川话,方言有味道,普通话难有这种韵致。这也是流沙河对巴金的喜爱与敬重。

因为巴金,我还对一座山倍感亲切,那就是莫干山。第一次到莫干山,本是寻访蒋介石的历史踪影。可是,令我感触良多的,不是蒋介石几度下榻过的白云山馆,也不是1948年作为蒋临时官邸的松月庐,而是远处位于僻静处且不起眼的一幢建筑——夷白楼。巴金1981年8月在此居住。

重要的是,这一年巴金的《随想录》写作进入第三年,他所提倡的讲真话、历史反思与自我忏悔,越来越引发文化界与全社会的广泛反响。可以说,走上莫干山的巴金,其精神状态与写作状态正处在一个高峰。

巴金来到莫干山,住进夷白楼,8月10日这天,巴金为自己的《序跋集》写完一篇跋。《序跋集》汇集巴金从事写作以来的几十篇序跋,不妨视为一个作家思想与写作的全景式呈现。巴金为此书写跋,其实是在审视自己的一生。他勇敢地面对自己,愿意把心交给读者。他在序里这样写道:

我回过头重走了五十四年的路。我兴奋,我思索,我回忆,我痛苦。我仿佛站在杂技场的圆形舞台上接受批斗,为我的写作生活做了彻底的交代。《序跋集》是我的真实历史。它又是我心里的话。不隐瞒,不掩饰,不化妆,不赖账,把心赤裸裸地掏了出来。不怕幼稚,不怕矛盾,也不怕自己反对自己。事实不断改变,思想也跟着变化,当时怎么想怎么说就让它们照原样留在纸上。替自己解释、辩护,已经成为多余……

巴金写《随想录》系列文章,通常只在文后注明写作时间,这一次他却例外地在跋后注明“八月十日在莫干山”。足见在他心中,莫干山有一种特别的意味。莫干山之行,的确令巴金印象深刻。酷暑时节,竹海清风带来凉爽,僻静的夷白楼让他可以静静思索。

撰写《随想录》时的巴金

更为重要的是,出席笔会的年轻一代的面孔,让这位年近八旬的文坛老人仿佛回到自己的青春岁月,在锐气十足的年轻作家们身上,他看到短短三年之间形成的新时期文学,虽经历风云变幻,仍然生机勃勃。这三年,既是写作《随想录》的三年,也是巴金身为《收获》主编,参与新时期文学编辑、不断推出新人的三年。

从大胆拍板发表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冯骥才的《铺花的歧路》,到力挺张一弓的《犯人李铜钟的故事》荣获全国小说奖;从撰文高度评价《人到中年》并大声为作者谌容辩护,到连写四篇文章提倡文学应该“探索”……三年间,巴金一直站在文坛风云的中心,以自己的威望与影响力,如同一棵大树,为年轻一代作家遮挡风沙,如同当年巴金受到文坛攻击时,鲁迅撰文为他挡住风沙一样。

莫干山上,巴金与新时期文学的新锐——谌容、水运宪、张辛欣、汪浙成等相聚于夷白楼,这该是这位文学前辈与新时期文学年轻一代作家群体最直接、最无隔阂的一次亲密接触。30年已然过去,当年最年轻的作家如今已年过花甲。在这些作家的回忆中,我读到他们对巴金莫干山之行的印象,读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激。

汪浙成回忆,他早在1957年就开始发表作品,但真正走上创作生涯是在“文革”之后,并得到巴金的直接关心。他与妻子温小钰合作的《土壤》,在《收获》发表后荣获全国第一届中篇小说奖。

举办莫干山笔会时,他和温小钰尚在内蒙古工作,难忘应邀参加莫干山笔会的情景:

就是这一年的8月份,我第一次是面对面,走近了我心目中敬仰的文学大师巴金。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还在内蒙古草原工作,住在内蒙古大学里,有一天校园高音喇叭说我们有长途。

那个时候长途都是紧急情况,我们一听也吓了一大跳,后来一接,是李小林打过来的电话,说是巴金老师的《收获》杂志请我们到杭州莫干山去玩。当时就感觉非常激动,有受宠若惊的喜悦。

张辛欣是当时的年轻作家之一。我请她从美国归来,参加2009年底的巴金研讨会。她谈到巴金对她的关怀与保护,回忆在莫干山上点点滴滴的往事:

我第一次见他是1981年,就是写《在同一地平线上》的时候。因为平时上大学,我们导演课忒忙,我这一辈子,研讨会是第一次参加,笔会什么的,我就参加过一届,就是到莫干山上,去修改《在同一地平线上》。

我每天都在跟李小林研究小说怎么写,写着写着我都病了,我吃饭都不跟大家一块。我第一次见巴金就在莫干山上的笔会上,他也去了。

我第一面见他,跟他说话,我的直觉是:呦,这人说话还有点口吃,说话的节奏蛮快,他的思想比他的话快。我就发现他脑子里快,他的嘴跟不上,眼睛里发光,他准备要说他的那事。

因为我是学导演的,这是我作为一个导演感受到的一个印象,这个印象一直到今天,就是:他是一个内心非常纯真的大孩子,很瘦小的个子。

这是我的看法。我们当时说什么呢?他正好出版《随想录》,实际上他有一点口吃地在跟我说的就是:“你想什么,你赶快把它说出来。”大概就是在说这事,然后送了我一本签名书。在我看来巴金不仅是一个纯真的大孩子,我用我这一辈子判断人的看法来判断:他是一个人,很多人可能不是人,在我看来。

我当时在莫干山上,很少和巴金见面,因为我和李小林每天都在讨论《在同一地平线上》写作的问题,但其实连这部小说名字都跟巴金有关系。我当时自己先有一个工作题目,叫做《男人女人彼此彼此》。

……

有一次吃饭,我最后一个来,稀里糊涂吃着,巴金已经吃完了,他问我:“辛欣,你写的小说叫什么名字?”我说是《男人女人彼此彼此》。他就说:“这个题目你觉得怎么样啊?好像有点太随便了吧!”看看他,我心想我不是挺现代派的吗?

后来回北京改题目、改小说的时候,有一个李健吾的法国电影方向的研究生看了这部小说的手稿,他来还手稿的时候和我讨论这部小说,我就跟他说,这个题目好像不太严肃,他说,那就叫《在同一地平线上》吧。所以到今天没人知道,题目是这么来的。

话虽如此说,张辛欣当年还是将小说篇名改为《在同一地平线上》,发表后立即引起轰动和争鸣。因为这部作品,张辛欣一度受到报纸点名批评,导致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时难获分配。处于困境的她,从北京躲到上海巴金家中,度过最艰难的日子。后来,巴金致信时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的挚友曹禺,推荐张辛欣。漂泊不定的张辛欣终于找到立足之地。

2009年的巴金研讨会上,张辛欣谈巴金的故事,说到此处,面对台下听众,这位素来性格豪爽的女作家竟一时哽咽,泣不成声……

巴金题赠张辛欣《病中集》

因发表《祸起萧墙》而一鸣惊人的水运宪,对巴金有着与张辛欣同样的感激。在结束莫干山笔会返回上海的火车上,水运宪、张辛欣与巴金坐在一起聊天。水运宪讲述一位亲戚30年里的人生经历,大家颇为感动。张辛欣问巴金:“如果把这些写出来,您觉得应该怎么去结构呢?”巴金说道:“你听得感不感动嘛?如果听得感动,这就是结构嘛。怎么让人感动就怎么去写嘛。”水运宪回忆说,正是巴金的这番话点拨了他,让他对文学境界有了新的认识。

巴金先生不张扬、不做作,坦诚朴实、亲切自然,恰如竹林清风,沁人心扉,令人感念至今。可以说,80年代、90年代,巴金就是一棵大树,庇护着青年作家前行……

原载《群言》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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