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
李更
邝 伯
一开始我以为邝伯起码有70岁了，他的头发是完全白了，没有一根青丝，连根深一点颜色的头发都没有。而且他也从来不染发，崇尚自然。
但是从背后看，他身材还很匀称，偏瘦，走起路来一阵风，像个小伙子。
只是从正面看，脸像脱了皮，有很多疹子，好像整过容一样。
当我知道他的真实年龄，确实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他才比我大几岁而已，不到60岁。
他说单位效益不好，退休早，50岁就走人了。
精力过剩，几乎没有不良爱好，抽烟喝酒打麻将都不会。岂止是没有不良爱好，他连优良爱好也没有。每天只是出去遛弯，他自己说是三无产品，没有婚姻，没有孩子，没有父母。在农村，我这叫五保户，他说。
因为他住的小区楼下有个画廊，是个散步的去处，久而久之，忽然喜欢上看画展了。
这爱好和我一样，我们就经常在画展上见面，时间长了，就像老熟人似的，我们互相只知道对方姓什么，也从来不打听对方背景来历，有时聊一下画，当然他根本就不在点上。
几乎总是他先到，画廊在下午三点半开幕，他至少提前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好像是来为画展暖场。后来我发现，他是来找吃的，一般画展，大厅都会有一些酒水、西点之类，像替首长尝毒，他先开吃。
然后和我谈体会，这是哪个哪个酒楼的出品，以前若干年是什么味，现在又是什么味，娓娓道来，让人佩服。然后催促我马上吃，否则人多了吃不上的。
这个城市近年兴起不少民间画廊，基本上都是发展商搞的，反正房子有的是，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用来精神文明。老邝所有的画廊都去过，到后来，哪个画廊的老板是谁，身家多少，老婆是哪里人，情人有几个，喜欢开什么车，喝什么酒，抽什么烟，经常去哪些洗脚城，甚至人家欠哪个银行的多少债他都门清。
因为是常客，几乎所有画廊的经理对他都很客气，希望他带来人气。人家不大忙碌的时候，会叫看场的给邝先生来一杯茶，老邝会马上应一声：要绿茶。预备消食呢。
逛画廊时间长了，这辈子从来不看书的他却变了藏书家，本来家徒四壁，现在全部是画册，画廊开展基本上都会印刷一堆画家的作品。老邝特别喜欢那些画册，好看。
他还会从画册的印装质量判断画家的来头、档次。他分析画册的严肃认真，让许多画家本人以为他是哪个大学的教授或者美术评论家，也恭恭敬敬请他批评，甚至还因此收到过红包。他会主动为初到此地的画家介绍来宾，甚至介绍领导，让互相陌生的嘉宾感到轻松愉快，宾至如归，甚至就有人以为他才是策展人。
最近一段，他显得不太高兴，说经济形势不好了，跟我说，你看股市跌成什么样了？
难不成，你还是股民？我一脑门糊涂。
我才不炒股票，闲得难受是吧？
跟他来看画展的人一边说，你有那样的钱吗你？
老邝就生气：带你来吃饭拿画册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话那么多。
不过，他认真跟我说：你看，以前这画展管饭的，没有饭还有西点，没有西点起码还有水喝，你看今天，啥都没有，连画册都没有啦，介绍书就一个纸皮皮，这画展还能来吗？
我说，你是看画展还是赶饭局啊？
他仍然不忿，我是他们免费捧场的，你看现在这画展，主角是画家，观众，也是画家，这画家来这搞画展得从老家自带观众，容易吗？我在这里给他们当群众演员，连点汽水都喝不上，我还不如去横店演鬼子，死一次发二百呢。
《天津文学》2022年第4期
小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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