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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写岳西》之黄亚明:在岳之西
作者简介:黄亚明,作家,岳西县文化馆馆长。七十年代生于岳西。小说、散文、诗歌400万字散见《湖南文学》《西湖》《滇池》《青年文学》《诗刊》《作品》《星星》《三联生活周刊》《扬子江诗刊》《散文海外版》《清明》《散文》等300余家报刊,曾在《南方都市报》《东方文化周刊》《广州日报》等30余家报刊开设文史、随笔专栏。获省级诗歌奖、散文奖20余次,部分作品被转载、入选年度选本,出版文集两部。
岳西
天连山,山养泉,水生万物,由是繁花蕤叶,牛羊逐走。枕山而眠,如果入夜满耳水声嘈嘈切切,则是那境内的900余条河流,穿山切岭,跨险滩、峡谷往梦里奔突。
天羊山脉、青四山脉、多丛山脉,构成“大”字形山脊控制全境,这些山脉又繁衍着无数的山:海拔1000米以上山峰69座,500至1000米山峰66座,比如天鹅尖、明山寨、鸡笼尖、阎王尖、洞光门、多枝尖、黄茅尖、李家寨、牛背脊、驮尖、锅斗岩、明堂山、妙道山、团岭、龙王尖、公界尖、黄毛尖、猫耳尖,难以尽数。这种自然地貌,清奇入味。山上的石头是白,灰,褐。山上的各类古树、新枝因海拔不同,色泽浅深不一。人家门楣的对联,对联上的高空,是肉红,老红,花青,湛蓝。在大山里,一年四季,哪怕冬季暗寒,也几乎不见旧画中的萧朗枯瑟。似乎烟云雾岚都蒸发不掉一星半点。这种绿意不是训练有素的,它会随着云雾、日照、山地小气候的变化而婀娜多姿。但大山对于绿是照单全收,任季节变更,任时间长河的侵蚀。如果将这些富有层次的绿,交付最伟大的画家,或许他们挥洒着几根从容高古的线条,点缀几处皴痕,再泼墨几许,就完成了一幅煌煌巨作。
有山必有峰,有峰必有壑。在峰壑间行走,云和水、山和天、崖和木、涧和谷、沟和草、干活的农人和坡地,环环相扣,紧密相连,人们能够感知某种浩渺海洋般的孤寂,某种时间和文明纪元之初的万物蒙昧的气象。
峰壑之间,常嵌有盆地,西南盆地、东南天堂盆地、中南盆地、中关盆地,这四大盆地像一卷卷宣纸迎风铺展,上面写着古篆体字:风水宝地,米粮之川。这宣纸是造物主在上面作画:常常沃野数十里,村庄散落,田畴油绿,草木丰腴,凉风入肺。这些盆地中的乡镇,则是诸多乡镇中著名的胖子,比如冶溪镇、店前镇、白帽镇,均厚实健硕,植物肥得流油,呈现出原隰衍沃的富饶。
山多则地僻,僻则远,远则生美,大美则多无言。
地僻造就出原生态的遗传谱系,比如几百种昆虫,比如豹子和野猪,它们身手矫健,一骑绝尘,好像黑眼睛里藏着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比如荠菜、蕨菜、郎菜、薇菜、猕猴桃、山楂,野野地香给你,甜给你。若天气晴好,你不妨仰首,那高天的蔚蓝,似要倾泼下来,会泼你一身一脸。倘若不肯在县城过夜,偏要在某个微风清逸的山村消暑,抬眼则见星子巨大,又美又野,所谓风月不欺我。
山民大略每日看云彩东挪西走,听草野兽行虫唧,所取地名遂多和鸟兽接了亲。比如羊河,海螺,蛤蟆墩,蛇行,虎行,狮行,象行,金龟,黄羊,猫耳尖,金狮,鹭鹫河,猴头凸(音bao),羊角尖,鹞落坪,等等。这些虎虎生威的山名、河名、村名、冲名、坳名,均来自造物者的格外用心。造物者以各种幽怪志怪的形状,将欢喜感情捏成起伏的林壑,又在林壑之间捏出这些生动的皱褶,结结实实裹成了一个疆域近两千四百平方公里的县份:岳西。地标:古南岳天柱山之西。
暗藏星辰一卷
白鹭在田畴上飞逐,辽远而空寂。“啊啊”,“啊哦啊”,叫声拍打着单季水稻的叶尖。也许在每个清晨,也许像这样的无数个上午,叫声从水稻的内部出发,以同一个速度向上攀升。阳光的能见度清晰得像一串水晶珠链,横亘在霍山、舒城、岳西三个县份之间。
一只苍鹰在起伏的山峦上散步,一棵木梓毛笔一样插在田畴边沿,一百棵,一万棵,无数棵,蘸着大地之水写出层层的梯田:野茶翠绿得令人生出绝望。
皖西之地,大别山麓,却有皖南春山般的奇崛。
青天如碗。一只倒扣的青花大瓷碗,盛满外乡的云朵、雨水、烧荒人的影、烧瓷人的脚迹,豺狼、野猪跑来跑去的灵魂,以及,孤傲的雷电。雷电因不讨人喜而孤傲。在群山之间,一条发白的溪流裙带一样牵扯向远古,这是人间的画作。这是无名者留在二胡里的婉转,或许还有笛音,民间永逸的艺术。黑笛中间的那几个苍凉的孔,里面有红鲤鱼流出的月光之泪。
这是黄尾镇马元组,一头白羊停驻的水墨马元。
青天之下,一个不大的老村。
恰是天晴好,人间的灶间生烟了!一位中年主妇在低头洗菜。凛冽的山泉水从后山绵绵而来,沿着斜架的半爿长竹筒,流入池里。这泉声不是哗哗、唰唰。只是簌簌地,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有如僧人翻经遗下的天籁。灶间则是苍发老妇,用火钳夹一团松毛往灶膛里慢腾腾地捅,捅……火势就从灶膛向外蔓延,映照得老妇的皱脸生出红晕的波浪。火势渐小,一明一暗,老妇的脸就在这半明半暗之间浮沉,仿佛几十年的岁月,仿佛群山夕照,又仿佛朝阳熙起,雨露萌生,一忽儿,仿佛一辈子似的悠长。
马元在枝上筑巢。喜鹊巢,麻雀巢,斑鸠巢,白头翁巢,白鹅和灰鸭集在树底,一只芦花鸡咯咯咯,池塘里游动麻溜苗条的野鱼,乌桕慢慢结出黑籽,还有野花野草,肥得葳蕤。遂想起《诗经》句:
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一派淳情爽朗真璞。
或许江河的那种急促劲儿,不合马元的道法。
入目的,全是1950—1980年代的老房子,无一栋砖混、钢构新楼。三三两两的老屋,均依山而建,散落在坡边,远看像一些横躺着的白豆。老墙厚实,估计一尺多厚,整座房屋没用一块砖、石,纯靠木板夹起黏实泥土一层层夯成。当年,夫妻父子兄弟姐妹到地里拉土坷垃,担水和泥,锄泥脱坯、打夯、垒墙、上房笆,方才建成这种厚扎、冬暖夏凉的房子。
斜对面的牛草山悬垂下一匹清亮的水。
中年人生,易得悲欣交集。已不是瀑,是一汪瀑下缓流的溪,含蓄温静声气韵雅。
马元是个僻远,自成体系的微型王国,时间走得特别缓慢。走了这么久,还是半下午。碗里我存有靛蓝的星辰一卷,尚未打开,尚未给它以智慧的命名。一只獾子像大王巡山,在等待日落将这片野地慢慢覆盖。那时候,野树林里会惊飞几声鸟鸣,琴弦般的柔光穿过薄如蝉翼的暮晚。月亮升起。月亮像金红的水缸一样升起。水色漾动,一天变得尤其神秘而欢愉,乡村的暖意升起。
雪意
每一座山都是一个巨大的时空集市,浩浩汤汤,裸石、深谷、瀑布、奇松,大鲵、白冠长尾雉、猫头鹰,朴树、白栎、樟树、枫香、金桂……或举,或立,或卧,或俯,或仰,或削,或虬,或高,或矮……它们挂在天地之间,彼此相安无事,视若无睹,熙熙攘攘,忽然喧哗,忽然安静。
雪后初山。初山有初心,新生儿睁眼般的欣欣,奇妙。
在黄尾遇雪,在明堂山遇雪,在司空山遇雪。处处是雪,雪上有鸟爪印。我对竹峰说,雪是无字书,《雪天的书》就是中国画的留白。雪将时空集市的所有抹掉,留白。
雪后木屋,宜有红泥小炉一只。
二三粒游人,在野。
司空图
司空图不是司空图。春山空,夏山空,秋山空空,冬山空空了。空山不见人,不见慧可,不见李白。不见司空图,司空图在唐代,老头手握《二十四诗品》,胸大肌老了,就流动老庄气,玄气。一部《诗品》挂在乌桕和枫树上,如今碧桃满枝。
绿杉野屋,是李白住过的。富贵冷灰。一千三百年前,他是逃亡客,避永王乱。
更早,一千五百年前的僧人慧可,竹杖芒鞋。山路崎岖,冷雨、枯草、荆棘、石阶和巉岩。但山月圆满,晴雪窈窕,俯拾即是。他亦是逃亡客,避法难。
归地即是司空。司空山。
苍林流泉,霞蔚云蒸,恍如衣钵之地,慧可一眼就爱上了它。李白临门睃一眼,也爱上了它。
缘分使一切从此开始不同。他们几近皲裂的肉体重新被山风缝合,点燃了储藏在松脂里的激情,还将点燃一个个晨昏。高潮需要铺垫、前奏,坐破苔衣的司空山,籍籍无名的司空山,先后被两只瘦削之手推向世界。“啪——嗒——”,如同果实熟透、坠落,历史的回音响在二祖寺的晨钟和木鱼声里。
朝饮露,暮饕霞,十曝烈日,心怀谨藏一份土、几粒粟。迎风一吹,那粟在苦黄的泥土中挣命扎下,在无水的岩缝中吹弹走马。泥中粟活成山民,岩中粟修成大佛。这是慧可之慧,象外之象。
筑室松下,脱帽写诗。倒酒既尽,杖藜行歌:“南风昔不竞,豪圣思经纶。刘琨与祖逖,起舞鸡鸣晨。虽有匡济心,终为乐祸人。我则异于是,潜光皖水滨。卜筑司空原,北将天柱邻。雪霁万里月,云开九江春。俟乎泰阶平,然后托微身。倾家事金鼎,年貌可长新。所愿得此道,终然保清真。弄景奔日驭,攀星戏河津。一随王乔去,长年玉天宾。”(《避地司空原言怀》)梦想奢侈,内心却血渍斑斑。司空,斯空,空自消融在这中国式的广袤河山。这是李白之伤,言外之意。
自山门而上,有山寨遗址若干。曾经的兵戎养肥野花无数。野花无辜,兀自深红。野花野趣十足,但无人知,登临意。
山景如《诗品》,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悲慨、飘逸、旷达、流动。月出东斗,好风相从;白云初晴,幽鸟相逐;天地与立,走云连风;风云变态,花草精神;花覆茅檐,疏雨相过。一幅司空图,一个司空图。司空山下问童子,童子遥指天上云。
一朵朵云白。东一朵白,西一朵白。东倒西歪的白。李太白的白。
夕阳在山,夕阳如金黄珠丸跳动在西山。日落将至,忽然悲伤。
回看山下二祖寺,黄墙红瓦。红瓦之下,张好好曾喂一条流浪小黑狗。另一条大狗似耍流氓,欲扑倒小黑狗。一逐一逃,大狗蹦蹦跳,小狗嗷嗷叫,恍若青梅竹马。
行止如幼童玩闹,叫声如婴儿初啼,溢出人间生气。
我跟着吼了几嗓。
纸意和茶意
一张白中略显亮黄的桑皮纸,就像一块儿空地,空地上该种什么,在岳西,显然适宜种茶,姚河乡古竹山的千年老茶棵,包家乡石佛寺的老茶树,田头乡雪山庵老枝上的簇簇新芽,一样的细嫩、饱满,香味高古悠长,茶与桑皮纸,气息相投。
它们都讲究古老的手艺、人工,孤傲,遗世而独立。茶叫岳西翠兰,纸叫岳西桑皮纸。
一个上北京,成为“国宾礼茶”;一个走进故宫,在乾隆倦勤斋修补古字画。是谓各得其所。
桑烟蒙蒙。桑树这种速生的树,其皮洁白柔韧,是造纸的上好原料。
四五六七月间,毛尖山乡板舍村简陋的手工捞纸作坊里,满眼古意。造纸匠王柏林国字脸,眉毛如卧蚕,一脸乌黑、沧桑。王柏林捞纸时,套皮围裙,神情庄肃,虔敬得像过大年时在对祖宗行礼。王柏林的手工捞纸术确是祖辈的良艺,一传十四代。有才艺的匠人都若大神。王柏林的十四代先人,皆为当地著名的造纸者。但那些大神一样的匠人,在时光长河里个个都籍籍无名,族谱里无只言片语,被几百年的岁月留白。
王柏林在用古法造纸。采皮、泡皮、沤皮、选皮、卡对子、切皮、撞瓤子、捞纸、压纸、晒纸、揭纸、理纸,十二道大工序,每一个环节必不可少,前后近百天。王柏林用一张紧绷的竹帘,熟练地从纸浆池里舀着纸,这是最需要技术的一个环节,技艺娴熟的造纸匠,舀起的纸薄厚均匀,且一张张分毫不差。纸匀匀地被舀起,淋漓着水珠,但它已有了纸的雏形。最后一道工序口吹风,是将晾在墙上的将好的纸,用嘴巴吹开一角,然后轻轻将纸掀下,那种小心呵护的情味,也只在老手艺人的手中复活。
在谷雨前后,辛苦的是山野制茶人,他们将采回的鲜叶经过用竹帚翻炒杀青,继而手工造形,后经炭火烘焙而成。拣剔和摊放后再予付制。加工工艺为杀青和烘干两道。杀青分头锅和二锅,手工进行。头锅3分钟左右,掌握高温快杀,当青气消失,清香出现,即转入二锅。二锅温度稍低,边炒边整形。当鲜叶失重接近一半时,起锅散热上烘。烘焙分毛火和足火,在炭火烘笼上进行。二次烘之间需摊凉半小时以上。足干后略摊装桶密封。其外形优美,芽叶相连,自然舒展,酷似小兰花;其汤翠绿明亮,香气持久;其味醇厚而回甘。
山上山下,这些匠人们操着不同器具,一个在白日,一个在夜晚,做着同样悠长而安静的活计。
而一个书写者,与墨、与桑皮纸、与茶,也气息贯通。在岳西,若在桑皮纸上泼洒水墨,便该是司空山、妙道山顶的那一大派空蒙云雾,若要在上面留字,便该有着古城墙、古山寨、古祠堂、古寺、古庵、古树的雍容劲健。这些大多活了几百上千年岁的老物什,和茶工、纸工一样,幽深难测,不可随意渎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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