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坝篝火
文/谢大光
谢大光：山西临猗人。1962年毕业于河北工学院电力系。1962年应征入伍，历任总后勤部某部战士、文书、文工队创作员，天津人民出版社印刷厂职工，《散文》月刊编辑，百花文艺出版社编辑、副组长、编辑室主任、副总编辑，《小说家》编辑部副主任、主编，《中外散文选萃》主编，副编审。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天津分会理事。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散文集《落花》、《流水》、《谢大光散文》、《谢大光序跋》，报告文学集《天鹅之歌》等。散文《鼎湖山听泉》选入上海市高中语文教材及苏教版九年级上语文教材。报告文学《铁凝和她的父亲》获天津市优秀作品奖。
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就像一本尚未打开的书，里面不知会藏着怎样的秘密。
经过十二个小时盘山路的颠簸，当我终于站在洛泽河与发达河交汇处的吊桥上，彝良，这座嵌在乌蒙山里的小城，便向我翻开了第一页。
吊桥通向将军山上的罗炳辉纪念馆，另一端，经过被大山逼窄的小街，连着老鹰岩。小街旁，黄桷树伞盖状的枝叶铺向河面，浑阔的河水打着旋儿向前奔流，映衬得弯成彩虹般的桥体愈加娴静娇俏。难怪当地的年轻人亲昵地称它做情人桥。山青水碧桥俏，好地方！我不由赞出了口。彝良人说，这算什么，到我们的小草坝去看看吧！
刚进山，藏在坡下绿丛中的迎客瀑已令我留连。再向前行，汽车不通了，一泓碧潭横在山垭间，好在水中的石块清晰可辨，我们互相搀扶着跳石而过，转进山谷，忽然觉得山和树都生动起来，前后左右，目之所及，数不清的瀑布欢叫着、迸跳着，从高高低低的山峦草树间喷流下来，真像是牛街古镇上的幼儿园，大门洞开时一涌而出的孩子。瀑布使寂静的山谷喧闹起来，你觉得眼睛和耳朵都不够用，顾不上和哪个打招呼：只是一边转着身左右寻望，一边缓步前行。前面，说不定就在你的身边，会突然冒出一袭清亮的瀑布，将闪着光斑的水珠调皮地喷洒到你的脸上。待你定下神来仔细看去，远远近近的瀑布其实神态各不相同：有的水势生猛，直扑而下；有的一波三折，层帘叠垂；有的依石蜿曲，砸出怒放的水花；有的在树丛后面忽隐忽现，乍露还羞。沿着十里花溪通往银河飞瀑的山谷间，石有千姿，水有百态，简直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瀑布博物馆。
彝良诗人陈衍强说，小草坝景区刚刚开发，很多景点瀑布还没有名称，准备陆续完善。我说现在这样最好。有名固然利于宣传，便于记乙，也容易俗名伤品，盛名难副。小草坝这么多瀑布，为什么要一一命名呢?你看，这些瀑布依山势石形，各有各的流转形态，不正像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各不相同吗?你来了，开始可能会眼花缭乱，渐渐地，你发现有一挂瀑布很特别，你会凝神注视它，感觉得到，它也在注视你，那水帘、水滴、水雾都在和你说话，你不会问它叫什么名字，只是感到亲切，感到它在那儿其实是等着你来，感到那水质的明净、水流的走向，连着你的心思，连着你的命运，今天，昨天，甚至还有明天；许多话似乎说过，又似乎什么也没说，但都不必说了，只须静静地相对……这样的时刻你还能忘得掉吗！
按照小萆坝的日程安排，第一晚举行篝火晚会。晚饭后，下起了小雨，我们有些迟疑地赶往会场，一下车，只见偌大的空地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挤满四乡赶来的村民，五颜六色的雨衣雨伞被雨水冲刷得鲜鲜亮亮，不少彝族苗族山民穿着自己民族的服装，草地上好似一刹间开满了鲜花。雨下得大起来，篝火“嗵”地一声点燃了，人群欢叫着前呼后拥，腾起一股热浪。我们被热浪裹挟着挤进会场。许多乡民是全家出动，好奇的孩子们一会儿就从父母的雨伞下挤到我们的雨伞下，黑黑的头发滴着雨水，亮亮的眼睛盯着我们看。他们的父母在后面抿着嘴笑，任我们把孩子抱起来，就像在自己家里。
晚会不知怎样就开始了，报幕的、演出的起初还打着雨伞，后来索性把伞扔到地上，冲上去喊，去唱。人的情绪是相互感染的，此时的雨水倒像是油，将全场的热情燃得更旺。晚会的最后一项内容是全场跳民族舞。欢快的乐曲响起来了，我们和刚刚相识的村民们手拉在一起，腿脚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的节拍舞动起来。扣手舞，踏脚舞，一支曲子又一支曲子，雨小了，又渐渐大起来，没人再注意这晚会的不速之客。舞动的圈子越跳越大，几乎要把四周的山都拉进来。此时我悄悄退出，想从远处看看这狂热的场面，只见同来的舒婷和一位当地的女孩儿坐在场外，女孩儿大约只有二十来岁，依偎在舒婷身边抽泣着，雨水和着泪水从她俊俏的脸上淌下。舒婷说：女孩儿的婚姻很不幸。她在把舒婷当做最可信赖的亲人，倾诉着心里的委屈。
记得在从昆明到彝良来的路上，最后翻过的大山叫龙潭坡。那一段盘山路只有一个车的宽度，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转弯时要早早地按晌喇叭。汽车刚过山垭，就被浓雾包围了，前后左右浑沌一片，我们像是被抛到了另一个星球上，心悬在半空，眼睛徒劳地瞪着前方，有人索性闭上眼睛。那一刻才体会到，尘世间真实是多么宝贵，虚幻，哪怕是美的虚幻，才是最可怕的。在小草坝的瀑布前，篝火旁，我的心是踏实的，我找回了生活中最可宝贵的东西。
（原载2006年12月12日《人民日报》）
谢大光穿越牛街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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