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何申

《生态文化》杂志2021年第4期刊登了罗大佺撰写的散文“怀念何申”，本期公众号选登这篇文章，以飨读者。

怀念

何申

罗大佺

一转眼，著名作家何申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来，我总感觉他还在我们身边。可一想起他确实已经离我们而去，总是一阵阵揪心的疼痛。

何申先生是我的好大哥，他走的当晚我就想写一篇纪念文章，可一直没有完成。每当提起笔来，或者打开电脑，敲动键盘，心里就是一阵阵揪心的疼痛。一个好人的离去，会让我们伤痛许久，而真正的伤痛，是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的，一如我的老父老母，一如我的大儿子，一如我的好友徐怀谦，他们离开人世已经好几年了，徐怀谦更是将近10年，但我一篇纪念文章都没写出来，因为一想起他们，我心里除了伤痛，还是伤痛。但我不得不写纪念何申先生的文章了，因为何申先生的纪念文集出版在即，以我们的友情，再不写出文章，恐怕无法跨过良心的门坎。

何申先生是 2020年2月21日去世的。那正是新冠疫情肆虐神州大地、举国上下忙于抗击疫情的日子。那天我忙着带孩子、做家务、预防新冠病毒，下午又戴着口罩，陪一位来访的文学青年到洪雅县田锡水景公园转了一圈，一直没有看手机。晚上浏览微信朋友圈，忽然发现《北京文学》主编杨晓升转发了一条消息：著名作家何申因病逝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震：不会吧？这是真的吗？我多么希望那是谣传呀，然而，好大哥何申确实于当天15:15驾鹤西去，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当代文坛，何申无愧于“名家”二字。他创作了《梨花湾的女人》等5部长篇小说，发表《年前年后》《信访办主任》等上百篇中篇小说，以及大量短篇小说和散文随笔，创作的电影电视剧《一村之长》《青松岭后传》《大人物李德林》风靡一时。他的作品荣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当代》、《小说月报》、《人民日报》等国内多项文学大奖以及连续3次荣获河北省振兴文艺奖和庄重文学奖等。此外，他还是著名书法家，作品曾获各种大赛金奖，举办过个人书法展，被授予“中国当代杰出贡献书画艺术家”称号。他还是享受国务院津贴专家，第九届、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人和人的相识是一种缘分，相识后能够做个朋友结下友情更是上天的恩赐。我和何申先生亦师亦友的友情，起源于陈建功先生。那是1996年9月18日，那天是我第一次借调到中国林业报社工作后将要返回四川，去向陈建功辞行。那时候我正痴迷于农村题材小说，还没有阅读过何申先生的作品。那天陈建功把何申先生的中篇小说《年前年后》推荐给我阅读，不料我一读就读得如痴如醉。我读书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喜欢这个作家的作品，就想认识作家本人。于是我想方设法去收集何申的新旧小说来阅读，读后把感想写出来寄给他。寄出去也就寄出去了，以何申先生当时的名气，是可以对我们这样的无名小辈不屑一顾的。可他偏偏就回了信，不但回了信，得知我是农村出来的业余作者后，还专门为我写了一篇文章《山里的朋友》。他在信里说发在我工作的洪雅林场主办的《瓦屋山》报上即可，稿费就不用寄了，用于支持《瓦屋山》报。我知道他这是在用他的名气鼓励我、支持我、栽培我，心里非常感激。我想，这么大名家写来的文章，怎么可以在一张县级小报上打发呢？于是我将文章复印几份投了出去，《文学报》《农民日报》《四川林业报》纷纷刊载，后来《文学报》出版创办1000期纪念文集《百家文萃》时，还把这篇文章收了进去。他那文章除了表扬和鼓励我外，还提出了他的观点：搞文学创作，必须先做好本职工作，因为人活在世上，首先要吃饭穿衣，其次才是精神追求。这个观点即使现在来看，也很正确。

和何申先生交往24年中，我们只见过4次面。但这4次见面，于我都受益匪浅。

1997年我再次被中国林业报社借调，去作副刊部文学版责任编辑，经报社领导同意，我创办了“名家新作”栏目，小心翼翼地向他约稿，他爽快答应，很快寄来新作《林间小屋》，发表后反响不错。通过他的关系，我又约到了关仁山、谈歌等名家的作品，工作上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和帮助。那年10月20日，何申先生到北京电影制片厂修改电影剧本，我们先约定在北影厂招待所见面，后来何申先生临时改到中国作家协会招待住宿，约定到中作协招待所见面，说那里离中国林业报社近些，于我方便。那次见面我原准备在和平里一家饭馆请他吃饭的，他怕我花钱，坚持在中作协招待所招待我。那次见面何申先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何申先生慈眉善目、平易近人，讲起话来慢条斯理、不温不火。他的话很接地气，也很有生活哲理。那次一见面，他就送我一幅书法作品，写的是唐代诗人高适的诗《别董大》，接过书法作品时我心里嘀咕：为什么不送我一本签名书呢？现在想起是多么的无知。那天我们从工作、生活到文学，聊了很多。第二天早晨送他去火车站时，他要我以后不要叫他“老师”，叫他“大哥”，这样不生分。那一刻，我真的好感动。从此我和何申先生以兄弟相称，熟悉的朋友，都知道我在文坛上有了这位“好大哥”。11月26日，何申先生到中国作协开会，我们再次在中作协招待所见面，他和我留了影，送了一幅书法作品给我，并把关仁山、谈歌介绍给我认识。何申、谈歌、关仁山，是中国文坛的“三驾马车”。

2004年7月，我从洪雅县委宣传部调到天全县委宣传部工作。10月27日至31日，在县委、政府的支持下，策划举办了“中国作家看天全”活动。那次何申先生应邀和全国各地作家们一起来到了天全县。这次我们兄弟相聚在天全都格外开心，彼此有说不完的心里话。但因为是大型活动，人多事多，对他照顾不周，可他没有半点怨言。他和县委领导在一起吃饭时主动介绍我的情况，夸奖我的优点；会议间隙，自己带着夫人胡秀兰悄悄去逛天全老城，腾出时间让我去照顾其他嘉宾；临别之夜，和著名诗人雷抒雁在二郎山宾馆即兴泼墨挥毫；活动结束后，第一个寄来采风稿件。

2009年4月23日，我调到江西省林业厅工作。5月1日他和夫人旅游途经南昌，特地去看我。我们在南昌城里匆匆见了一面。面对我的思乡之愁和工作上的不愉快，他用过来人的经验开导我、安慰我、鼓励我。知道我离乡背井，刚到一个新单位，身上钱也不多，他什么也不麻烦我，连吃个便饭都是自己掏钱解决。让我心里觉得十分歉疚。

这些年，商品大潮冲击了传统文化，物欲横流让不少人满脑子拜金主义。作为文化人，何申先生忠厚仁义，坚守了传统文化美德，做人做事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亏欠别人，这一点，在朋友之中，有口皆碑。

除了文学上的成就，何申先生的书法作品也属于上乘。他的书法作品潇洒飘逸，功力深厚，加之是个大作家，深受收藏者喜爱。据说在承德举办书法展时，很多作品展期未到，就被抢购一空。在作家书画界，他和贾平凹先生的书法被称为“西安平凹，承德何申”，达到了一字难求的境界。可何申先生并没有把书法作品的经济价值看得很重。虽然在承德街头，他的书法作品可以明码标价出售，可只要有朋友相求，他都会答应下来。即使不求，逢年过节给他寄去一点土特产，他也会主动寄上书法回馈。

何申先生是一位非常低调谦虚的人。当一些记者要去采访报道他时，他婉转给予谢绝。说他这几年没有写长篇小说了，只写一些随笔散文，不应该成为文坛宣传的对象。当一家文化公司约他为青少年撰写一本书法帖子时，他坚决给予拒绝。甚至连一家出版社想给他出版一本书法作品集，他也没有同意。他谦逊地说，和一些大家相比，我的书法水平还有待提高。

何申先生又是一位非常重情重义的人。像我们这些从农村里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苦孩子，工作和生活上遇到的烦恼一大堆。有了苦水和烦恼，有时候还不知向谁诉说。何申先生是天津人，下过乡，当过知青，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承德工作。33岁被提拔为承德地区文化局局长，是当时全地区最年轻的正县级干部，以后又担任承德地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承德日报社社长，生活和工作经验甚为丰富。向他提起工作和生活中的烦恼时，他总是像一位慈祥的长辈和可亲的大哥，静静地听你说完，然后给你提建议、拿主意。2008年5月，“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何申先生第一个打电话问候我，让我感动之至，随后还义卖书法作品，将所得款项捐给了灾区。2015年1月，我的大儿子（当时为独生子女）不幸去世。他得知消息后，3个多月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就连提笔书写书法作品也没有精神，写不下去。每次通电话、发短信，他总是希望我心情好起来，快乐！快乐！再快乐！有一次关仁山先生去看望他，他还让关仁山先生给我通了一个电话，让关仁山先生安慰安慰我。直到几年后我有了小儿子，他才替我高兴起来，在微信里写道：“看到弟妹和孩子的照片，发自内心的为你们高兴，祝小家伙天天欢笑茁壮成长！祝你们夫妇欢乐欢乐再欢乐！幸福之家天长地久！”接着还给我的小儿子书写了诸葛亮的《诫子书》、苏轼的《洗儿》等作品给予祝福。点点滴滴，无不映照了何申先生的肝胆胸襟和大情大义。

何申先生的病，是著名作家刘醒龙先生告诉我的，那是2019年1月24日，一个临近春节的日子。知道何申先生得病后，我想利用2019年春节去承德看望他。怕他多想，我说是出差，顺便去看看他和嫂子。不料他问我是不是到北京开会，找他有什么大事吗？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电话里说说即可，免得跑来跑去很麻烦。见我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他又问我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他身体得病之类的话了，之前他去检查身体，确实发现有点小毛病，但早就已经调理好了；一个腊月，他都忙着给别人写春联、写书法，参加各种文化活动，忙得不亦乐乎，别人都说他的身体比以前还好了呢。我赶紧对他说：“我没有听到别人说您身体出毛病之类的话语，如果您不说，我还不知道您的身体查出过小毛病，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去过承德，这次就是想去看看您和嫂子。”于是他答应下来。

到了2019年农历正月初七，我们开始联系去承德的事。他说自从我说要去承德后，一个春节他都惦记着这事。他说承德很冷，但带一双毛皮鞋即可，到了大哥那里也就到了家，他家有大衣。待我订好机票，告知他时，他要我出发前给他打电话，他到机场接我，他家姑爷开车。我说不用去接，我下飞机后打个出租车直接去他家，他坚持要去接我。接着又商量去后住宿的地方，先说住他工作室，咱们哥儿俩将近10年没有见面了，可以多唠唠嗑；后来又打电话说在离他家很近的宾馆给我预定了一个房间。就在我要出发的前两天，何申先生忽然发来短信。说他看了天气预报，我去的那天雅安的天气是5摄氏度，承德的天气是零下15摄氏度，从5摄氏度的地方到零下15摄氏度的地方，一定会冻感冒的。他们就是这样一点点冻过来的。我心里一下难以接受，说我不怕冷，就是想去看他一下。他干脆把话给我挑明，说他现在正在接受化疗，每天坐上2个小时都很难受，我远道而来，怎么说也要陪我去逛逛外八庙等景点，但现在风雪这么大，出门都很困难。我说我不想去看什么景点，去看看他们一家人就行，这就是我的心愿。他说会有机会的，等北京到承德的京哈高铁修通了，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你到北京开会，顺便来承德咱哥俩一起聚聚，也就很方便了。没有办法，何申先生就是这样时刻都为别人着想的人。怕他生气，伤着身子，我只好退掉预定的机票，答应以后再去看他。于是我期盼着京哈高铁快点修通，于是我期盼着春暖花开。不料还没等到京哈高铁承德段通车，何申大哥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何申先生走了，带走了一个属于他的农村文学时代。何申大哥走了，带走了一个人情练达即文章的传说。据说出殡那天，虽然新冠疫情十分严重，还是有不少人怀着对他的不舍前来为他送行。我想这是他的文品和人品赢得的荣誉和尊严。

安息吧，何申大哥，愿您在天堂快快乐乐，没有病痛！

安息吧，何申先生，我们永远怀念您！

罗大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著名作家。著作有：《一个人的故乡》《童年的酸鼻子树》等散文集。长期在四川雅安生活和工作，作品朴实深邃，富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获中国散文学会征文一等奖、第一届浩然文学奖、首届四川散文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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