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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苏北 | 随笔,评论 | 呼吸的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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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28 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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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本名陈立新,1962出生,安徽天长人,著名散文家,汪曾祺研究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四届安徽省作家协会理事,安徽大学兼职教授,中国金融作协理事。著有《苏北作品精品集》(五卷):包括小说集《秘密花园》、散文集《城市的气味》《呼吸的墨迹》,回忆性著述《忆·读汪曾祺》和《汪曾祺闲话》等。

呼吸的墨迹

□ 苏 北

汪曾祺画像

城市的冬天下了第一场雪,外面的楼顶洁白一片。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室内清冷,无事可做,于是我便翻出这本画册,来搜寻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随便打开一页,是一幅芭蕉。画面上芭蕉约六七把。墨色极淡。可在画面的左下角偏偏又添一枝樱桃,鲜红的色彩。数数有12枚,被两片嫩嫩的绿叶托着。在樱桃的枝头,竟然还栖息着一只棕腹黑背长喙的小鸟。鸟儿神情专注。仿佛聆听,又似凝视。煞可爱。

我又翻到一页。这是一幅茶花。洇洇的5朵,花朵艳得抹不开。题款云:云南茶花天下第一,西山华亭寺有宝珠茶一本,开花万朵。画画的老人曾自己说过:“近年画用笔渐趋酣畅,布色时或鲜浓,说明我还没有老透,精力还饱满,是可欣喜也。”

我打开的是一本自制的画册,所收集乃汪曾祺先生绘画作品的照片。

阅读这本画册在冬天是适宜的。它是你内心所敬重的生命悄然消失之后留下的较为纯粹的东西。它宁静而又亲切,与冬天的心境极为相近。

是十年前的一个日子吧。我来到画这本画册的老人家里。老人安静而又亲切。他缓缓地在小书房和客厅间动作着。是去沏茶吧。我看着这个动作如茶肆里卖茶的老头一般迟缓的人,心想:他的生命是多么灿烂呀。就在那些日子里,老人把他所画的几十幅作品托我去装裱一下。同时老人有个小小的奢望:想在中国美术馆搞一个小型画展。装裱之后我将这些画送还老人,可展览之事老人再也没有提起。那些字画如今也不知了去向。我想大概是让老人陆续送人了吧。

幸亏当时我多一个心眼呵!将裱好的字画拍了照片装订成册。

汪曾祺是以小说散文名的,画画只是他的业余。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却把“副业”当成了主业,兴趣都用在画画和写字上了!

我一页页翻看着画册,一幅幅画面就这样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宗璞说汪曾祺的“戏与诗,文与画,都隐着一段真性情”,画家马得称赞汪曾祺“荷叶画得好不稀奇,题字与画结合得这样好却是难得的”,倒是汪先生自己的评价较为中肯:“我画不了大写意,也不耐烦画工笔。我最喜欢的画家是徐青藤、陈白阳。我的画往好里是有逸气,无常法。”

我在这个冬天阅读这册画集时,却生出一种“如秋叶之静美”的感觉,颇有“一竿风月,一蓑烟雨”之境。这册画集里的一些作品的真迹我是有的,偶尔我也会取出看看。那些墨迹是真实的,仿佛在呼吸,仿佛仍透出那个画画人的精气神。

我伫立窗前,外面又雪花飞舞,那洁白轻盈的东西,像一只只飞舞着的精灵。这舞蹈的精灵,请你给我捎个信,那个在遥远地方的老人,你还好吗?

2006年1月20日此时窗外大雪纷飞。

《一汪情深:回忆汪曾祺先生》,上海远东出版社2009年4月第1版

□ 苏 北

这本小书是我十多年的心血。因为我这些文字都不是一次完成的,是十多年间零零碎碎写的,当时都在一些报刊上发表过。所以作为书,体例上是不通的。好在文字贴心贴肺,这就不怕。文学不怕不通,就怕无情。记得汪先生在世时,一次到他家,他的膝盖上正捧着一本杂志,杂志上是一个作者写的他的小传式的印象记。我问先生:“看了么?写得怎么样?”他揪着眉头说:“这这这,这叫什么玩意?!”他是相当不满意的。我倒以为,各人从不同的方向、角度,去认识一个人,总是有益的。我当时说,若干年后,也许我有能力,写一本《汪曾祺传略》,10万字,簿薄的一本,那将是我非常高兴的事。我说这话时正是夏天,因为蒲黄榆9号楼的窗外,不知什么地方一棵树上的一只蝉正鸣得凶。汪先生没有吱声,但是他表情很平静,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欣喜。我说,你若能给我谈谈,谈三天,我做一个录音,那将是一个很好的基础。

可是,这样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我那时也不是闲人,每天为编报纸和调京而忧伤。心想以后再说吧,仿佛汪先生可以长命百岁,可世事又何以能料得!

 汪先生去世后,我仿佛又添了一份新的忧伤。我的朋友龙冬有一回对我说:“汪先生去世了,我们也应该长大了。”龙冬这番孩子气的话,让我心中不是滋味,忽然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空寂的感觉。也不是太强烈,只是那么模模糊糊的,仿佛有那么一丝半点,待细琢磨时,又不见踪影。

这十多年来,对汪先生的书,我读读写写,写下这10多万的文字,集成这么一个小册子。这能算是一本《汪曾祺传略》么?我自己看都不像。但对我来说,我以为是我对汪先生最好的纪念。这多年来,不断地有人提醒我,不能再看汪曾祺了,即使读成“汪曾祺第二”,又怎么样?还是汪曾祺。我记得似郑板桥说过“愿做青藤门下一条狗”。我们这样的业余写作,又是在文革中读中学的孩子,那一点根底,出息又能出息到哪?俗语说得好“底气,底气。底气足不足?”是说的童子功。我们哪里有什么“童子功”?都是成人了,才读那么一点书,那叫什么事?!因此,穷其一生,能成为“一条狗”已经算是不错了!有的人写一辈子,写了几百万字,可是回头看看呢,几乎是不通的!一辈子写不好的也大有人在啊。

我对这本小书里的文字,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十多年来,这些文字在各个方面受过一些检阅。记得《关于汪曾祺的几个片断》1997年刚刚在《大家》发表时,我的一位老师,就问我有没有地方转载了?我说没有。他觉得很奇怪。我是极相信他的眼光的。他对我从不说虚假的话。事实证明,十多年来,凡是读过我这些文字的朋友,无不说好。他们更坚定了我的信心。书中的其它文字,写出后也在国内和港台的一些报刊上发表过。说影响,我想是有一些影响的。以至网上有言论说我是“汪曾祺的学生”、“汪曾祺研究专家”、“汪门弟子”。我原来自己也说过“我虽不敢枉称是汪先生的学生,但我是读汪曾祺最痴迷、最持久的一个”。现在岁月又流逝了十多年,我又写了汪先生的这么一点文字。说不是,也显得过于矫情;说是,汪先生在世时,也没说过有我这么一位学生。

因此我想想,在这几个头衔中,让我自己选一个,我则更倾向于“汪门弟子”,因为弟子不可能一个,会有许多个,我做为其中一个小小的、不一定合格的弟子,我还是心有自喜。自己对汪先生崇敬、热爱,挣了半辈子,挣个小小的弟子,也不赖!至于有人说是“汪曾祺研究专家”,那简直是胡扯!写了一本薄薄的小书,就是专家了?那不是笑话!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2009年4月25日上午

《拉萨的时间》,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她的文字是极其小心的

读《拉萨的时间》兼及其他

□ 苏 北

我首先要表达的是对龙冬先生的感谢。我这半生的文学朋友大多都是通过龙冬兄认识的。我这里正式向他表示感谢。当然我自己也有点长处,比较真诚。龙冬出生在北京,是在社科院大楼里长大的。龙冬给我提供兄弟般的友谊,可以说他从来没有用那种让人感觉到居高临下的方式跟你交往。我认识龙冬,是因为读了他发在《青年文学》上的小说《小十字口》。大概是86、87年,他还在北京的中华书局发行部工作,后来他到了《中华儿女》杂志社,我一次到承德,从北京过,找过他一次。那是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我不会坐电梯,上去后又下来,下来又上去。来回几次后,电梯口上来一个小青年,我看恍惚像龙冬,因为他寄给我过一张照片。我说你是龙冬吧?他连说:是,是,是,我是。龙冬眼睛圆圆的,他就那么认真地回答着。后来他请我吃担担面,那是我第一次吃这个叫担担面的东西。这就是他对一个乡下孩子的态度。1989年我到鲁院上学,我们就经常在一起了。1990年的时候,他去援藏,在《西藏青年报》工作,而我在湖北黄州编一本刊物,曾计划去拉萨,还在一个本子上画过路线图。可是总是没有钱,计划泡汤了。龙冬援藏回来,带回来一个美丽的藏妞,这就是央珍。央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西藏女性,而且也是第一个藏族人。1993年初,我有幸借调到北京工作,一干就是近五年(的时间),使我们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我们交往时都是在物质匮乏的时期,都很年轻,虽然贫穷,但都很快乐。我们在青年时可以说是有那么一段神采飞扬的日子。我们并不十分渴望成名,但写作是真诚的。

后来我虽离开北京到了省里,可我经常到北京出差,也是能见上面的。但没有在北京工作时(那么)方便了。他有了许多新朋友,我也多(数都)认识。但深入接触的机会还是要少得多。这样一过就是几十年,我以为什么都不会变。哪知道世界每天都在变。你看,我今天已经戴了一顶帽子,有了老相。央珍给我人生的印象,多定格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东总部胡同的那个年青的时期。每次我从建国门地铁上来,首先灌入耳内的是长安街上疾驰的汽车轧在马路上的“呼呼”的车流声,之后我就比较快乐,沿着那个斜刺的胡同飞跑。一进入胡同,立马就安静了许久,再跑几步,那个刺耳的声音就被甩到了身后,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我走到一个门朝西的院子,迎面一个二层小楼(那可是一个古老的小洋楼)。我走过去,沿小楼还披了个小厦子,朝南开了个小门(我有时没有预约,门上会有一把小铁锁)。我在院子里冲楼上喊一声:玛圪那盖!这是我发明的密语,就是“我到了”的意思。这时就会有龙冬一声(传来):哎!或者央珍一声(传来):苏北来了!

进门,龙冬是一贯地说:嗯,上楼坐。上楼坐。之后便换了鞋,——要换鞋么?好像是。——到楼上坐下。龙冬和央珍是爱整洁的,楼上三间小房(两间?)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有时会点上一支藏香,一屋子浓烈的香味(我比较喜欢这个味道,有人可能不喜欢,嫌太浓了)。沿客厅的墙上,还高高地(也不太高,楼层并不高)斜拉一根线(铁丝?),上面挂了许多从西藏带回来的彩色的幡旗,这样就有了点藏族人家的气氛(是我自己设想的,也许他们仅仅是喜欢)。龙冬有时为我泡点茶,有时倒一点红酒(红酒?洋酒?不记得了),就会说上一些话。而央珍多会忙些事情,之后便坐在沙发上参与我们的说话(不是讨论,是东一句西一句的)。央珍比较安静,话不多,但也不是沉默,她是有礼节的、文雅地说着一些话。

这半生来,央珍给我留下的印象,要么是那个小楼,要么就是他们搬到藏研中心,多是在他们家里坐一会儿,聊几句,之后便出门吃饭了。吃饭有时人多,有时人少。人少就聊聊创作,聊聊熟悉的朋友。人多,龙冬就闹,一般来说,酒是不会少喝的。也会喝大,喝大了,龙冬就闹(说笑话或唱歌),而央珍,则一直静静地坐着,笑咪咪地看我们闹。

央珍给我留下了美丽的印象,她总是那么安静。我今天上午才把《拉萨的时间》看了,看了之后,我大为惊奇,她写得特别特别地小心。她的文字,都不是随意写下来的文字(能感觉得她的认真),她对文学的感觉,给人以特别特别的小心。我同意桑吉扎西老师和骆军兄的看法,我看到央珍在写作时有犹豫的部分,她很小心地去表达。这本集子中的《卍字的边缘》《拉萨有条八廊街》《我的大学》《甜甜的忧伤》等篇章我都喜欢。我读完《卍字的边缘》后,我对朋友说,有点像翻译小说似的,朋友认同。大约是西藏的生活、习俗、文化,是与我们有极大的差异的。央珍写作这篇小说时才二十三岁,而我读到这篇小说已五十七岁。我读完之后在文末写道:2019年1月5日晨读完,在北京灯市口干面胡同中国红十字会宾馆。冬日的阳光从南边的窗外慷慨地递进来。有一群鸟儿在不远处的天空飞翔。它们一大群,在低空中绕着圈子来回地飞,既迅速又优美。隔着窗子看,像看着老北京的一部动画片。这时我在看一个叫央珍的西藏女子写的小说。而《拉萨有条八廊街》,写得那么缜密细致。她对八廊街充满了一种极其绵稠的感情。正如她自己所写:“在八廊街,人们热爱自己的宗教,也热爱物质财富。佛热爱生灵,也热爱热闹。神灵崇高伟大,也平凡渺小。各种各样的现象在这条街上,既矛盾,又统一,各色各类的气氛在这条街上,既排斥,又融合。”

我想央珍的这些文字,是有价值的。可以这样讲,我们所讲的一种语言的干净(没有暴力),语言的宁静,在央珍的作品里,是随处都能够看到的。   

本文系作者在央珍作品分享会上发言。2019年1月9日于北京灯市口干面胡同中国红十字会宾馆704房间整理。

苏北在央珍作品分享会上发言

樱桃肉、烩鱼羹及其他

□ 苏 北

我的母亲是个美食家。她虽然不认字,但她是个美食家。

母亲年青时不仅漂亮,还极其能干。她不但会做一手好的缝纫,而且烧菜做饭极其内行。她不是一般的烧菜做饭,她是可以“上锅”的——邻里有红白喜事,母亲便被请去掌勺。冬天农村的黄昏阴霾弥漫,那是焐雪的天气。远处田里的庄稼阴湿湿的,乡间的田埂蛇一般游向各方,我跟在母亲后面到娶媳妇的人家。庄子上已一片节日气氛,地上红爆竹屑散了一地,鼻涕泗流的孩子在草堆旁边到处乱跑,小狗子二呆子喊成一片。母亲进门便被接住,之后是厨房的案板上寻察一番,之后对几个帮手说这说那,一切材料预备停当,母亲便烧火,下锅炒菜。一般都是四五桌一磨(轮),二十几桌下来母亲不待休息的。母亲在一派详和热闹中忙碌着。

年关是乡下最热闹的。有时到一户人家,正在杀大猪,大猪嗷嗷惨叫,四个汉子七手八脚将猪撂倒,不一会那大猪便躺到杀猪盆里,烫好耨毛,不一会就是一个白白胖胖的样子。一个人用吹火筒在猪腿皮下猛吹一气,一个人拍拍打打,猪便迅速膨胀起来,不一会就被割成各种需要的形状,热乎乎地下到厨房。母亲便根据材料,红烧肉的,炒小炒的,做樱桃肉的。

母亲做樱桃肉是拿手的。一般一个厨子成名,主要是在一两个菜上出名。作为乡间厨子,我的母亲扬名乡里的是樱桃肉和烩鱼羹。樱桃肉和烩鱼羹大概是我的家乡天长的名菜。天长这个地方,虽属皖东,可生活习性多似扬州。我查阅了家里的三本菜谱书,皆没有上述两菜。可这两个菜,在我的家乡,可是待客的重头菜。

樱桃肉和烩鱼羹当为细菜,因为用料都极为讲究。樱桃肉原料为猪肉切丁,加白果(银杏果)文火炖出。切丁的猪肉要是带皮的五花肉,这样才能炖出胶质,有粘性。白果淖开,剥净去皮,之后同切成肉丁的五花肉同炖,加白糖和醋,小火,慢慢煨出。

樱桃肉上桌,得用调羹(汤勺)吃。因为肉丁和白果都极细嫩。樱桃肉入口酸甜(加了许多糖),极香极鲜美。五花肉和白果都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因此营养极佳。做樱桃肉技巧在配料,配得好酸甜适当,配不好非酸即甜,入口腻人,口感顿失。

樱桃肉不可多吃,但在我的印象中,樱桃肉也多吃不了,一人也就几小勺。——惟此才能保住胃口。

现在的樱桃肉已不如过去。樱桃肉的原料要是乡下土黑猪的肉才好。可这样的小黑猪现在到哪里去找?

烩鱼羹,把鲫鱼或昂嗤鱼炖熟,俟冷透将肉剔出。这是一个相当费工夫的事。鱼肉要用手慢慢捡看,将小刺盲刺都剔尽——否则喝时卡了嗓子。烩鱼羹的鱼必须是鲫鱼或昂嗤(别的鱼烩出不好吃)。什么鲶鱼、青混、黑鱼,都不适合。之后将泡好的粉丝(必须山芋粉丝)剪成米粒大小,与鱼肉、原质汤加酱油、醋同炖。出锅时撒上胡椒粉(要多撒,不厌其多),再撒上青蒜叶,细瓷大碗上桌。刚一上桌,香味四溢,酸鲜之味,入鼻而来。烩鱼羹要趁热喝,鲜,微酸,青蒜香,胡椒粉的微呛,真是美妙无比。

烩鱼羹用料讲究,做工精细,虽是地方名菜,在我们县,也不是所有家庭主妇都能做的。即使会做,口味也难调。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酸了就是辣了。个中学问,手重手轻,只有厨子自己明了。也是只可会意不可言传的。否则我母亲的第一传人,应是我的老婆,可我的老婆,却只领悟其奥妙之一二,不能掌握其精髓也。

我儿时吃的烩鱼羹、樱桃肉多矣!如今远离家乡,一年中只有春节回去与父母同住几日。母亲七十有一,垂垂老矣!春节回家,室内室外,四壁阴冷潮湿,母亲勾着腰,忙里忙外,准备年夜饭。家里堂屋桌子上摆满了菜。我有时看着母亲在院子里冰冷的自来水里佝偻着腰洗涮,半天手托着腰慢慢立起,心里一阵酸楚。我总是对母亲说,没有几个人,别弄那么多菜,而母亲并不理会。她也总是说,亲戚要上门的,菜多些防着,万一到时吃竖起来(家乡土话:表示菜不够了)。我知道母亲一生勤劳,如果闲下来,反不舒服——更何况我说不服她呀!

母亲烧菜的水平大不如从前,但母亲自己并不觉得。烩鱼羹和樱桃肉当然是吃得到的,那是她的看家菜。可有时总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不再是我童年印象里的美味。不知是我多年来在外浪荡,口味败了,还是母亲老了。倒是我的豆蔻女儿,不知轻重,有时当着她奶奶的面说:“奶奶,你做的菜没有过去好吃了!”

她奶奶总是笑笑,并不置一言。那是她孙女说她,我们若说,她可饶不了我们!

作家苏北

每人眼中的苏北

苏北谈

胡竹峰 / 文

人在江湖,染世一深,渐渐都不愿意交往新朋友了,闲时泡在一起的还是那几个老面孔。这是种习惯,也是精神上的惰性吧。如果说女人是新的好,那朋友就是老的妙。反正我近来是越来越懒,连圈内的写作者都不想接触,更遑论其他。写得好,那是你的事,写得坏,又与我何干。

然而,当收到苏北的集子《像鱼一样游弋的文字》时,清新与感慨不禁涌上心头。说起来,我和苏北尚有些纸缘,在报刊上,多次以文章相聚。那些作品,让我看到了他高高在上的心气,但仔细一瞅,字里行间还可以寻觅到一个书生的敦厚情怀,反正都是现实所缺少的,这也是苏北的可敬之处。所以我愿意慢慢地欣赏苏北,默默地学习苏北。

小鸟尚且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更何况我辈活生生的人。

苏北的年纪比我父亲略大,属于前辈,但在写作上,我更愿意把他当成一个兄长,尽管各自的趣味与追求南辕北辙,但不妨碍我对他的喜欢。知堂翁在谈及钱玄同与刘半农时说:“饼斋究竟是经师,而曲庵则是文人也。”前贤不敢攀比,但把这句话挪在这里,不仅为文章添有一份旧气,也旨在说明大家的某些不同。

苏北的许多散文,颇有烟火之气。照我的理解,好的散文应该是粗茶淡饭,而并非锦衣玉食,所以我一直很偏爱弥漫了烟火气息的文字。说白了,大家都是生活在世俗的人生中。

我觉得苏北笔端的文章还有皖南的味道,苏北对皖南,从文法上看,倒也工整。皖南的农村,鳞次栉比是黑瓦白墙的民居,炊烟袅袅,恬静温润,岁月静好,我觉得苏北的散文正是这种境地。他那家长里短的亲切絮语,偶尔发几句妙论,是在让人欣喜。

在《东园或者清溪》一文中,他有段精彩的描写:

暮色围了过来,不知不觉地。山溪边的这一个小小的村寨沉寂了。一切都归于夜晚。鸡,猫,鸭子,清溪里的小鱼们;那远山的树,村寨边的芝麻,地里的苞谷,园里的茶,一切的一切,寂静,守衡,连溪滩边的各色卵石,都不再言语,静默着。星星集合着,该它们出场了,一颗,一颗,跳着出来,不一会,布满了半个天空。月亮像个大家闺秀,从容的,款款的,羞羞的走了出来,斜挂于天穹。

你看,是不是有村落民宅的古朴与淡然呢?而且疏朗的文字是那么干净。苏北的语言,好就好在干净上,像一杯从古井里打捞上来的水,澄澈,晶莹。孔子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我凭感觉猜测,或许思无邪三个字正是苏北的一种艺术态度,抑或是他向往的一种境界。因为从文字里看,苏北是个有浪漫气质的人,好奇心似乎也颇重,这是异秉,也是一种美好的性情。

前不久,他出版了一本关于汪曾祺的传记《一汪情深》。承蒙该书的责任编辑惠赠一本,我读得愉快极了,以致专门写了篇评论。通过这本书,可以看见苏北对一个文学前辈的尊敬与怀念,那种正大光明的欣赏,那种坦坦荡荡的迷恋,打动了我,也感染了我。

曾听人说苏北的写作在汪曾祺的影子里绕不出来,对此我是腹诽的。恰恰相反,我觉得汪曾祺对于苏北,只是一种趣味上的吸引与写作上的迷恋。如果一味往汪曾祺那里套,只能说明你小看了苏北的能力,高估了自己的眼光。当然,我写苏北,绕不开汪曾祺,但要写汪曾祺,我同样也绕不开苏北。

坦白讲,苏北某些文章的确有汪老的影子,但那也只是写作技巧的学习,而不是思想的亦步亦趋。汪老仙逝久矣,苏北怀念依依,他这是用汪曾祺来温暖自己。在偶像缺席的时代,苏北选择了汪曾祺,这不是依附名人,而是安慰自我。在喧嚣红尘,至少,苏北还有汪曾祺,他是幸福的,他被一个文学老人的温润包裹着,我羡慕他的,甚至嫉妒他。

苏北在文学上是有想法的,依我看,他写文章,只是纯粹地记载,散散漫漫地写,慢条斯理地说,不求闻达,甚至不求知音。文章就是文章,写作就是写作,如此而已,这倒有些六朝旧气,也不失名士性情。

2009年7月28 日,于郑州木禾居

苏北的幸福

段春娟 / 文

苏北是个幸福的人。他的幸福源于一个人对他“温暖而无边无际的包围”。这个人就是汪曾祺。苏北是一个地道的“汪迷”,对汪曾祺贴心贴肺的理解、热爱。他不止一次地游走于汪曾祺的故乡高邮一带,并以笔名“苏北”行世;不间断地读其作品不说,曾手抄汪曾祺的文章四大本子;买他见到的任何版本的汪曾祺的书,并把书影制成照片,夹在一个大影集里,向同道展示;在汪曾祺去世十二年后,他又出了一本书《一汪情深——回忆汪曾祺先生》,将他多年来对汪曾祺的追随、理解、叹赏写进书中。用苏北自己的话说,是汪迷中“最认真、最持久、最痴迷的一个”。

汪曾祺在《对读者的感谢》一文中曾提及收到一个书不像书、包装得很整齐严实的邮包,里面是四个大笔记本,是天长县的一个文学青年把他的部分小说用钢笔抄了一遍,并在行边有红笔加了圈点,在页边加了批。这个用功至此的青年便是苏北。其时苏北26岁,是个漂在北京的文学青年。不惟此,四个纪录本的皮纸封面上还工工整整地写着“汪之一”到“汪之四”的字样。大概汪曾祺收到苏北的“特殊礼物”没过几个月,苏北就成了汪府的常客,同汪先生喝过酒,吃过汪先生亲手做的菜,给汪先生跑腿送过稿子——并别有用心地留下原稿,送出去的是复印件,看到过汪先生“凝神”时刻、“蹙眉”之处,得到过汪先生的批评与鼓励,汪曾祺的一些有情趣、见格调的瞬间都给他细心、敏锐地捕捉到了。谁能有他这样的福气呢?他喜欢汪先生的人与文,生活中追随他,精神上皈依他,并浸润其中,越走越远、越陷越深。《一汪情深》中的文字便是苏北对汪曾祺其人其文的品读,带着浓浓的个人色彩。

那四个誊抄着密密麻麻文字、带着体温与热情的笔记本,在汪曾祺去世十多年后,他的女儿汪朝女士又寄给了苏北。苏北说他已经为这四个笔记本找到了归宿——高邮汪曾祺纪念馆,并说这四个本子是“一个曾经的文学青年对汪先生崇敬的最好的写照”。其实这本《一汪情深》又何尝不是他对汪先生崇敬的写照呢?里面写尽了苏北对汪曾祺的痴迷以及汪曾祺对其精神、人格、写作等无处不在的渗透与影响。读此书,也有一种被温情打湿的感觉,心头有股甜蜜的味道,想必是“这传达着生命的温度”也让我感觉到了?

记得刚刚收到此书时,苏北老师肯定地说,文字是好的。我却傻傻地回复说设计得很精美,文字尚未读,没有发言权。待到我一口气读完,方体会出苏北老师的自信是有充分的理由的,并通过短信向他表达了这种感觉。苏北老师又接着说铁凝称赏此书,陈子善也向他要书,吓了我一跳,心想不再敢胡言乱语了……这是怎样一本书呢?不是“评”,也不是“论”,而是感悟式的,片断式的,零散的,不太成系统,却时不时有灵光闪现;不厚重,不学术,却言为心声,情深意长。

苏北这样描述他读汪文的感觉,“他那些通俗明白的文字,仿佛有鬼,有风,有雨,有音乐,有风俗,有气息。就是这么出神入化。令我辈呆望出神,品咂之余,扼腕叹息。”可以想像他是怎样的沉迷其中,如痴如醉,如梦如醒。我特别欣赏苏北对汪文的解读,他不是那种学院式的评价,而是完全沉浸于其中的感悟,是第一感觉,是由衷的喜爱。他对《荷花》及《下大雨》等文的解读堪称绝妙,他对汪文的飘逸、灵动、纯美的把握是具体而微的、可感的,能让人觉得出他阅读过程中思维及情感的流动,绝非人云亦云!其实能写、写好不易,能读、会读同样也需要见地。读并且能读出滋味靠的是“慧心”“慧眼”。苏北有“慧眼”,汪文的神韵被他敏锐地发现,并且发自内心的激赏叹服。苏北认为,中国的文字不是随便码的,码不好,就是一堆死字。而汪曾祺的文字码得好,出神入化,呼风唤雨,是灵,是透,是美。他说自己是被汪曾祺的文字击中,还说撞上了汪先生的文字,是他的造化。

苏北对汪曾祺其人的理解也独到。这一方面缘于他有幸亲听教诲,也在于他独特的观察视角,入他心入他眼的皆是细节。细节最见精神。他捕捉到汪曾祺的独特眼神,自负时的神气,还有像 “小驴是有舅舅的吗”这样的生活瞬间, “小小子,坐门墩”的儿歌,“老爷子又有蛋了”等,包括他为宗璞的题画“人间存一角,聊放侧枝花”,为李迪写“有镜藏眼,无地容鼻”之类的戏语,都让他极为欣赏,并津津乐道,他认为这些最见汪曾祺的气质,最能体现汪曾祺对生活的态度。他认为汪曾祺一生追求美,追求和谐,归根到底在于他用审美的眼光看待世界和人生。恰如文学家凸凹对汪曾祺的评价“己心妩媚,则世间妩媚;己心温暖,则世间温暖”。苏北总是关注那些有情趣的细节,并为之怦然心动,也足见他心思的细腻、柔软,他的心和汪曾祺的心是相通的,应该说他跟汪曾祺是同一类气质的人。这让我想起汪曾祺回忆乃师沈从文,对细节的观察亦极细,他所说的沈从文认为茨菇比土豆“格”高,喜欢“虎耳草”等细节,都让人动容。

苏北读汪曾祺,也被汪曾祺深深改变。汪曾祺不仅为他打开一扇文学之门,更为甚者是那些文字滋养了他的生命,改变了他的性格,他的生活态度,让他“内心柔软,对生命,对一切生灵,充满怜爱之心;懂得欣赏美的东西:花朵,溪水,草木和少女;不为物质所累,心中有光,有生命的'大’的妄想……”他认为汪曾祺给他温暖,给他向上的力量。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所以苏北动情地说汪曾祺是他心中的丰碑,高邮是他文学的延安,是他一个人的圣地!这也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例子,来证明文学的作用。一个人是不是热爱生活,有没有美的情思,有什么样的生命质量,其实是与他是否读书、读什么样的书有关系的。文学决非可有可无。漠视文学,漠视读书,是短视行为。

苏北是惜福之人。他被汪曾祺包围,自我感觉很幸福,像婴儿般自足安适!他说“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离开汪先生的”。他把那些温暖、促进、顿悟都藏在心底,慢慢滋养、蕴酿、发酵、升华,变成这样一本带着生命的温度的书——这是从心底流出来的,相信也会温润着读过它的人。

一汪情深

殊珍 / 文

苏北是个好地方。

不是因为它是我的故乡,我就如此评价它。它在我的血液里,即使我生长在西北边疆,只要人家问我是哪里人,我还是会说我是苏北人。

从古到今,在苏北这块土地上诞生过一代又一代的英杰,如施耐庵、郑板桥、刘熙载、张士诚、戈公振、胡乔木、乔冠华……论及文学,最让苏北人骄傲的,肯定是生于高邮的汪曾祺先生,不管是他的小说还是散文,都是可称典范的作品,当然,其中“格”高者的当属先生的散文小品,谈人间草木,论八方美食,忆联大岁月,师友情,人生事,没有一篇不是经典。炒米、鸭蛋、茨菇、昂嗤鱼、螺蛳……汪老先生写的故乡食物,也是我的父母无限思念的故乡食物。西北少有故乡的食物出售,母亲第一次在菜市场看到有卖茨菇的,价钱比肉还贵,她没有讨价还价走过去就称了两斤,我从来没有发现俭省的母亲如此大方,从此我家的餐桌上就有了芡菇汤这道菜品,“格”真高呢!我捧着汪曾祺先生的文章,大声读给母亲听,母亲一边听一边回忆,说,这种食物我们老家也是有的,只是做法似乎不太一样,或者说,这种事情也是有的,确实是这么回事。同是苏北人,汪先生关于故乡的文字成为父母治疗思乡病的良药。

苏北是个好作家。

说到汪曾祺先生,就不能不谈苏北先生,如今,这两位先生的名字如同连体人一般相依相偎。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能像苏北那样研究汪曾祺先生的著作,他在博客中说到,“我通过杂志,也阅读了许多当代作家的作品,给我的创作以直接的启发。钱此前对当代作家,十分地推崇汪曾祺先生,对他的《受戒》《大淖记事》《异秉》等,说起来十分有感情,也津津乐道。我也去阅读学习,一下子喜欢上了汪曾祺,并成为终身的阅读。汪曾祺是亲切的。他平实,是你感到他的容易好学,其实今天看来,汪是十分难学的。汪的学养一般的读书人,也很难能融会贯通到他的地步。”他对汪先生为人为文的崇拜,也是无以复加的,他说,“我那时已经十分地迷恋汪曾祺。有了汪曾祺的《晚饭花集》,我在稽核股的办公室,把汪曾祺的这本书抄来抄去,抄在四个大笔记本上,并做了批注。1988年,我得到汪先生的地址,将这四个笔记本寄给了汪先生。汪先生在一篇《对读者的感谢》文中,特别提到了这件事,说'一个天长县的文学青年,将我的部分小说抄在了四个大笔记本上,还加了批注……’”。后来,苏北先生到北京工作,他与汪先生的关系也更加亲密,“汪先生也对我十分地友好了,使我成为汪先生的终身的没有名分的学生,从汪先生那里学习到了许多的东西:人生态度、观察生活的方式、以及文字的能力。”“特别是我在北京的后几年,去当了副刊部的主任,因文学的关系,我与汪曾祺先生接触又多了起来。我请汪先生给我们副刊写稿,请他题写“文苑风”刊头。听他谈文学,谈趣闻。我们在他跟前,像一个孩子,又像是他足下的一个子女,我们非常的乖,也非常的幸福和自得。”

苏北是一个幸福的人。能够与汪先生面对面交流,接受汪老先生的言传身教,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从《散文》和《散文 海外版》等杂志上读到苏北先生的作品,文字贴心,着实让人欢喜。苏北文字中的温润、淳美和俏丽,是从汪曾祺先生那里传承下来的,读来亲切舒服,真是难得。苏北有一篇散文的题目是《击倒读者的文字》,他说,“称得上大师的现当代作家们,都是用平实的句子说话,鲁迅是,沈从文是,孙犁是,汪曾祺是。”苏北正是循着这些大师的足迹走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我想,只要不怕苦,不畏难,有耐力,具才情,让性情和学养自然流露出来,苏北一定会写出更多具有“击倒读者的力量”的文字。

苏北,苏北。

苏北在厦门

本期编辑:若  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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