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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侃章|忆黄裳:且捧牍寄长怀

且捧牍寄长怀

——忆黄裳先生

文|陈侃章

1

黄裳先生归入道山以后,各种追思活动绵绵不绝。友人知我与黄裳先生有多年交往,力促我写点文字。一时之间,思绪纷繁,不知从何着手。近日翻检尚存手头黄裳先生书简,那远去的身影又渐渐明晰起来。

结识黄裳先生始于1986年初春,时任上海《文汇报》副总编的张煦棠先生电告我,《文汇报》资深报人黄裳、谢蔚明拟访问诸暨,务让我提供方便。不允说,我自当尽地主之谊。

1986年初春游五泄,自右至左:黄裳夫妇、谢蔚明、作者

1986年初春游兰亭,自右至左:黄裳夫妇、谢蔚明、何德康、作者

想不到由此与黄、谢两位结成忘年之交,而黄、谢对古越与诸暨文化也一往情深,自1986至1991年间曾三次访诸,且由我接待陪同。这两位文坛健将写出了十多篇锦绣文章,均发表在《报日人民》、《文汇报》、《收获》、《良友》等重要报刊上,产生了较大反响。

1989年游斯宅千柱屋,自左至右:雕塑家傅维安、作家陈继光、谢蔚明、黄裳夫妇,右后为作者

其时诸暨是西施故乡突遭北边邻居“逆袭”,一时之间不明就里者街谈巷议。黄裳先生悠然地说:“凭片言只语翻历史定案,不可能吧,这阵风很快会过去的。”

我说:“西施的志书从宋开始,明清又多次修纂,康熙中断后已三百多年了。趁这个机会,我们想重修那本影响不小的《苎萝西施志》。”

黄大感兴趣:“这是好事,对这本书我还是有点了解。”随之向我详细介绍了《苎萝西施志》(下简称《苎》)的版本流传和京沪图书馆的收藏,并说,如果要去查阅,他乐意提供便利。

我提出请他出任重修《苎》志的学术顾问,他咧开嘴笑了笑,点头说声“好。”

这样,连同已经答应出任顾问的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陈桥驿教授,重修《苎》志就有了坚强的学术支持。

2

此后,除当面请教他外,我们开始长达六七年的通信,话题广泛。略需说明的是,黄裳先生给我的信件到底有多少,我已记不起来了,因为当时境内外名流给我的,包括沪上苏步青、谭其骧、孙大雨、苏局仙、钱君匋、汤纲等人的文墨信函,我都交付单位保管。

后来,我离开了诸暨,真不知这批文函身处何方?至于我手头还保存若干名人文函的原因,此处就暂不展开了。

回到黄裳先生关于西施志书的几封信件上来。1987年1月18日,黄裳先生回信于我:

侃章同志:

来信收到,今日又收到稿费60元,不知系哪一篇文章的稿酬,受之有愧,谨谢。

《学报》书未收到。

西施殿已动工,甚可喜,将来如有机会,当再来参观也。致,敬礼!

函中所述的《学报》是指《绍兴师专学报》(今绍兴文理学院)1986年第4期。在当时,要平息这场无厘头的“争议”风波,须持之史据驳斥虚假,这是“治本”之术。为此与《绍兴师专学报》主编相商,在学报上“笔谈”此事,“学报”众编委一致赞成。

姜亮夫、缪钺、刘敏璜、陈桥驿、周子美、斯维至、叶孟明、林华东、劳伯敏等10多位文史名家很快撰写了一批学术文章,黄裳的《西施的故乡》鞭辟入里,也刊入其中,几乎出了一期专辑。

至于60元稿费则是指黄裳先生在《收获》上发表的《诸暨》长文,《诸暨史志》转载,故尔付酬。而重修西施殿,我亦是成员之一,但主持其事的是李战先生。

这期间我曾跑到他上海陕西南路家请教,黄裳先生还向我展示了他的不少珍贵收藏,并对我说:“给你看看你们乡贤的几幅作品。”

他挑出了王冕、杨维桢、陈洪绶的几幅书画。对于铁崖先生的真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肆意挥洒的笔触,古朴苍虬,叉手叉脚,横看竖看都有说不出的意趣。

而印象再深的还是陈老莲的画作,黄裳先生向我出示了好几幅,其中有“水浒叶子”和对联手轴。对于陈老莲,黄是有很深的研究。

告别时,他在书架取下《翠墨集》、《榆下说书》等四五本集子,并书写题赠。略为赘笔一句,黄裳先生送我书不久,我大学同窗,现已名满天下的一位作家适访我家。见到书架上黄裳先生的书,她大悦不已。《苎》志的编修,由于其他工作繁忙,一时进度不快。

1991年3月11日,黄裳先生给我一信:

侃章同志:

年前曾挂号寄上香港印《良友》画报一册,其中有我介绍西施殿文,附了不少照片,不知收到否?念念。如收到,请告。

又有一文将发表于《家庭》杂志(3月号),亦谈西施事。

近来从事何项工作,颇念。匆祝,近安。

西施志何时可出,亦念。

实在有愧,由于我未能及时复函,惹他在一封信中出现三处“挂念”。我随之致歉,很快他又回复于我:

侃章同志:

来信及报纸均收到。

《范蠡归湖》作者为赵明道,系据我多年前所见一文所记,已忘其出处。您如查得确实根据,有板者可凭,不妨改之。

《良友》我请他们多寄两本,但只寄来两册,我自存一册,未能再奉,至歉。匆复即问,近安。

黄裳1991.4.30

在《苎》志编修中,我们力争做到每句、每书均有出处,而在《陶朱公范蠡归湖》作者赵明道的来源上,我所查阅到的似与黄裳先生主张略异,故请教于他,想不到一代大家竟如此礼贤。

3

黄裳先生书写的信,一般都用钢笔写在便笺上,不意这次他用花色打底的精美宣纸,用毛笔给我书写了一封图文并茂的信函:

侃章同志:

手示奉悉,照片亦收到。此次得快游并承贤主人殷勤接待,感甚。《西施志》题属书就。拙劣不堪,愧愧。此书想系以原刻《苎萝志》为底本,并增新篇,想必可观。亟盼出版也。匆此复谢,即问刻安。

市领导诸同志处,请代致谢意。

黄裳手书1991.10.16

1991年10月16日,黄裳先生致作者毛笔信函

黄裳先生是公认的学者书法家,得之者莫不欢欣。《故人书简》如此披露张充和这位书法名家对他的调侃:“黄裳先生,奉上拙书一幅……我的字时写时辍,不成'体’统,并请您书赐一幅,作为纪念。”

过了一些时日,张又给黄一信:“前几日(卞)之琳寄来您手抄'黑’。这个笔名再也想不出如何起的,内容似曾相识,可值不得您家亲为手抄。之琳真是好事之徒。可是我仍没有你的毛笔字,但也'知足’了。”

未及半月,黄裳先生复信于我,并又寄来他的文章。

侃章同志:

前接来信及剪报,谢谢你的好意。

《苎萝志》能在杭大出版,甚善。希望能早日印出,并快先睹。

我最近有一篇小文写西施,附上一份,请收存。匆祝,刻安

黄裳1991.10.29

“谢谢你的好意”句,指我当时写了《黄裳印象》一文,寄他寓目。同时告知他,《苎》志交付杭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为遂他“并快先睹”心愿,《苎》志一出版,我挂号寄。他接书后即回复与我:

侃章同志:

得新刊《西施志》,泛览一过,编得甚好。有关史迹,收罗殆尽,是明末来第一志也。阁下数年辛苦得此成就,当致贺也。陈序涉及我旧藏《苎萝志》跋语,得留一鸿爪,亦因缘也。

嘱为文介绍,细思如由我撰文,未免有后台喝彩之嫌,以为然否?

悉调任新职,想必多有建树,为慰。匆复即问,近安。

黄裳1992.1.11

1992年1月11日,黄裳先生致作者钢笔信函

“明末来第一志”的评价有点惶恐,也许黄裳先生是奖掖后学吧。因为他对历史上的《苎》志评价不是太高,他在一篇文章中曾谈到:“四十年前买到一部崇祯十年刻的八卷本《苎萝志》,'梦溪张夬,荆溪路迈纂辑’,久已失去了;后来又得到康熙刻'暨阳赵弘基家山汇评’的《苎萝集》残本上卷,现在倒还在手边。赵书只是崇祯本的翻版,不过少少变动了一下次序,多少添加了一点晚明的诗文,但在自序中却夸说如何辛苦搜集,正是过去刻书家常见的伎俩。书前有武宣序……这本《苎萝集》上卷,虽然收集了整整一册诗词,但还远远说不上完备。不过作为标本,也尽够了。”

黄裳先生信中所说的:“陈序涉及我旧藏《苎萝志》跋语……”,这真是一桩颇有渊源的“因缘”。

陈桥驿教授在《苎》志“序言”叙述到版本源流时有如下文字:“北京图书馆所藏的崇祯十年刊本《苎萝志》中,有一段署名为小燕的跋:'此《苎萝志》八卷,崇祯刊本,颇罕见,编例与《钓台集》全同,而独少有著录。旧储康熙刊《苎萝集》,全袭此本,今得见此以发其覆,快甚……’这段写跋所署年月为壬辰闰五月廿一日,当是1952年7月12日,距今不过三十余年。”

黄裳先生题写书名的《苎罗西施志》

陈先生落笔时并不知道“小燕”就是《苎》志另一位顾问黄裳的一个“颇有青春故事”的笔名。而黄裳先生则是看到《苎》志后,才知道陈桥驿教授的序文内容。两人互不知情,却“殊途同归”,皆因《苎》志牵引,“书缘”涉“人缘”,巧合复巧合,引得黄裳先生慨叹“因缘”。陈教授后获知此事不胜感慨:“一桩趣事,大概西施在牵线吧!”

请他在方便时作文介绍的要求,他婉拒了,主要认为他是此书的顾问,为文有“后台喝彩之嫌”,这样的思虑确是免授他人之柄。至于“悉调任新职”句,因我已到市委组织部工作,顺告他新的通讯地址。

其实,我对黄裳先生这位顾问怀有内疚,我们本拟将他所题“苎萝西施志”手迹放在封面,不意《苎》书的编修受到众多名家捧场,赵朴初、缪钺等一大批饱学之士、文史名家等都寄来墨迹,以至采取了平衡的方式,将赵朴初、缪钺的题名放在封面,将黄裳的放在封二,将其他名家的题书放在插页中,序文为陈桥驿、陈继光分别撰写。

对此,黄裳先生不以不快,却大加赞许,由此亦可见其胸襟。

黄裳先生赠作者书法作品

《苎》志编竣,我们对顾问及书写文墨者寄了微薄稿酬。黄裳先生即复:

侃章同志:

收到寄来《西施志》中小文稿酬壹佰伍拾元,甚愧厚赐,已拜收。匆复,即问,近安。

黄裳1992.4.28

这“壹佰伍拾元”为顾问费100元,书名题签30元,文章转录20元,“厚赐”实在厚不起来,我们只是略尽礼事。

4

其后我又到他府上拜访一次,相谈甚欢。临分别时,他循例又题赠我几本书。再其后,我离开机关下海赴外地从商。为稻粱谋,开头几年我几乎未与所有师友联系,与黄裳先生的信函往来就这样中断。

待生存问题解决后,我在沪上约请谢蔚明老——谢是新闻文化界敬重的前辈,黄埔军校出身的战地记者,参加过南京保卫战,采、写、编均是一流高手。与齐白石、黄苗子、郁风等名流熟稔。一九五七年划为右派、文化大革命被捕后发配北大荒,九死一生。

恢复工作参与创办《文汇月刊》,并出任副主编。那篇轰动一时的刘晓庆《我的路》,谢力排众议,力主刊发。

谢与黄可谓至交。而且据我观察,黄乐于听从谢的意见和安排。那次我提请他代约黄裳先生一起小聚,不巧的是黄离沪外出,未能碰面。

谢老告诉我,你应抽空去看看他,他在我面前多次念叨到你。越年以后,我曾几次打电话至黄老家,接电话的可能是他女儿(我未见过,不认识),或许她把我当成陌生的慕名者,说黄老不方便见客。亦是我不好,未作任何解释,从此我们再未晤谈机会。“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信其然矣!

5

黄裳先生的成就,用不着我在此置喙了。不期然的是,近期台湾友人给我挂号寄来信函和杂志,真是又见“尺牍”,又见“黄裳”。本期杂志披露了一代名家周黎庵对年轻黄裳的印象,且用了模糊数学中的清晰语言,现节录如下:

这位作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脚色,我无须在这里提出他的尊姓大名,所谈的只是他的文字和他与《古今》的关系罢了。

他的年龄很轻,到今年总还不满二十五吧,而且更出奇的,还是一位最著名大学中电机工程科学生,然而读书之多,文字之好,不独我自愧不如,即在今日上海文坛中,不论成名与未成名的,也很难和他颉颃。

然而能够赏识他的人,却实在不多,我在《宇宙风》编辑时代,他已经用各种笔名写文章了。《古今》决定要办,我想只有他最有用处,经过几度的接洽,他便答应写了。但是条件却非常的多,稿费之类,总是斤斤较量,一些不留余地。……

因为交稿付款的关系,我们常常见面,但是我们始终不成为朋友。他的行踪,似乎有些秘诡。而且我看得出,他并不十分看得起我,他替我写文,只是卖文而已……

因为多产的缘故,他有时也不免抄旧书,但也不着痕迹,其聪敏和才华,真是难得的很的。

真是褒贬并成的一家之言。但我与黄裳先生多年接触下来,并无这种感觉。是人生沧桑抹平了棱角,或还是视角不同?不得而知。

不过终是一代著名出版人的忆述,故而录此供黄裳研究者参考。稍显忐忑的是,文章以此收尾,是否会搪突黄裳先生这位良师和先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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