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梅《先天下之吃而吃》内容节选（一）

儿时的食品回忆

时光的迅速，比诸白驹之过隙，我虽年属耄耋，可是儿时生活，偶一回忆，似乎尚在目前。即以食物而言，那时尚没有饼干，总是以火炙糕充饥。这种糕，狭长形，经过火炙，具有微焦的条纹，略带一些甜味。还有一种状元糕，和火炙糕差不多，在科举时代，大家希望应考中状元，大魁天下。所以做父母的，给儿童们吃这种糕，鼓励下一代用功读书，将来一举成名。此外，有桔红糕，一粒粒的，我很喜欢吃。糖类，如粽子糖，目前尚有出售，以苏州采芝斋的松子粽子糖为最佳。曼殊和尚每到苏州，必购买一大包。糖形肖三角粽，故名。同时有钮子糖，小颗粒，浑圆如衣钮。原来其时的衣钮都是圆的，和现在扁扁的不同。又其时家家在厨房供着灶神，称为东厨司令，灶神大都是纸质的，每逢十二月二十四日，为灶神上报天帝之期，必须供祭一番。祭品中备有糖元宝一，那是麦芽糖做的，一称胶牙糖，说来可笑，认为家里未免有些不可揭露的事，倘灶神上报，那就难免遭到天谴，不如让灶神吃了胶牙糖，胶了牙，说不出话，无从报告。祭毕，这只元宝糖，充了我的口福。又每年重阳，称为登高节，都市没有可登的山丘，便吃些重阳糕，糕与高谐音，吃了糕，就算应了节令了。这种糕，小小的方块，每块插上彩色的小纸旗，我儿时对此很感兴趣，因糕可以吃，旗可以玩，一举双得了。又有一种，吴人呼之为东洋酒，沪人呼之为老百酒，冬至前夕，家家必饮的。这酒甜而不烈，度数极低，我颇喜进饮，连倾数杯。实则所谓东洋酒，乃冬阳酒之误传，那是取冬至一阳生之意，日本不产此种酒的。

吃年夜饭

阴历流行很久，一自民国肇造，改用阳历，但旧习惯革除不掉，致阴阳兼施，有相辅相成之概。当时国史馆馆长王湘绮有副联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过你的年，我过我的年”，带着滑稽的口吻，为人所传诵。

吃年夜饭，大都遵循着阴历，不是小除夕，便是大除夕，认为辛勤劳累了一年。在这晚上，备着丰盛的菜肴，藉此慰劳一下。所以每逢吃年夜饭，凡出门在外的羁客和游子，例必赶回家来，一叙天伦之乐。我是苏州人，苏俗每一节令，往往有些应景的点缀，尤其吃年夜饭，习俗更为繁缛。我什么事都喜欢简单化，可是我的老伴不允许我作主，她预先数天，什么鱼肉荤腥、蔬菜果品，一筐筐的买回来，烹制得大忙特忙。到了这天，进食前举行祭祀，焚香点烛，以示孝思不匮，既毕，家人便团坐合席，举箸倾觞，席旁备一铜盆，熊熊燃烧着炭结，藉以取暖，称之为欢喜团。且任何什么，都加以好口采。如蛋饺肉丸称为元宝，黄豆芽称为如意菜。每只饭碗里，藏着两枚荸荠，称之为掘藏，妄想获窖金，无非寓有发财思想。又饭菜必须吃剩一些，谓之有裕吉庆。复别留少许饭菜于小盎中，称为老鼠饭，认为老鼠吃了这顿美食，可免啮损其它东西，似乎蕞尔的鼠类，也懂得人的盛情，从此讲文明，有礼貌，这一系列的举动，是多么愚蠢可笑啊！

当时我家人口不多，我们夫妇两人外，只有一个儿子汝德。及汝德成室，媳妇高肖鸿，她按照婆婆的行径，就帮着备这个和那个。自老伴逝世，我们虽吃年夜饭，可是简单得多了，主要用一紫铜暖锅，中间有一胆，燃着细条的木炭，什么菜肴都投入锅内，热腾腾地吃得更有味。此后，添了两个孙女有慧和有瑛，有慧的丈夫张龙样，有瑛的丈夫俞维城，吃年夜饭，就更热闹了。及有慧有瑛都有了孩子，这是我的第四代。大孩子真真，年三岁，顽皮得很，吃年夜饭，嚷着要吃这个，一会儿又嚷着要吃那个，却又说不出名目来，我们猜度着给她，倘不符合她的要求，她就哭闹，什么都由她指挥，我们便称之为我家的“小大亨”。总之，一切行动，稚气可掬，却颇足逗人发笑哩。

先天下之吃而吃

开门七件事，米油盐酱醋酒茶，无不为了一个“吃”字。该书以“吃”为主题，精选于作者众多的吃喝美文。全书共分五个部分，即朵颐、口福、啖果、吃货和嗜饮，比较全面地反映了作者所在时代的饮食文化。既有特色小吃，又有饮食掌故；既介绍了作者自己的饮食习惯，又描写了部分名人的饮食嗜好，是一道名副其实的可口的饮食文化快餐。

本书将于10月21日（重阳节）16：00～17：30
上海福州路424号艺术书坊一楼

郑逸梅“纸帐铜瓶室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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