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日子，我正好在老家。那天上午，阳光透过窗户懒散地洒在屋子里，我和那阳光一样，懒懒散散的，什么事也不想做，百无聊赖地躺在躺椅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听到外面有人找我，便起身走了出去。来人是位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女人，她叫着我的名字很惊喜地说：没错，就是你，没怎么变样呀。我整个人像被泼了一头雾水般，有点懵。然后她问我还认不认得她。我上下打量着她，绞尽脑汁地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些年以来的朋友和同事，很无奈地摇着头，向她表示着我无限的谦意。
“我是×××呀！你真不认得了？”她说。
“老同学！”她话音未落，所有的一切便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从记忆深处涌现出来。记得，当然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只是分别太久太久了。我记得她是我30年前的初中同学；记得我们住同一个宿舍；记得有一天下午我曾经去她家里玩。不只是她，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好几十个名字，好几十副面孔。她告诉我，同学们要组织一次聚会，要我一定去。然后，她把我拉进了同学群。同学群里，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热闹。同学们彼此很亲切地打着招呼，我看着群里不知是哪位有心的同学珍藏的一张当年的毕业照，仔细地辨认着每一位同学，有一半的面孔根本想不起来是谁。也难怪，我们这些同学都是出生在贫穷的深山区，后来，一张录取通知书让我们分别从几十个村庄走进了乡初级中学。然后，慢慢地从陌生到熟悉。然而，匆匆三年，便又分离。而且在当时，除了书信，几乎没有任何通联方式。只有很要好的几位同学互相留了联系地址，可几次通信之后，有的因地址变动，有的因地址遗失，便再无联络。后来，又因举世瞩目的小浪底工程建设，好多村庄从深山里搬到了城边。虽然大都同住一城，却极少再见。至于我，在初中毕业的第二年，便离开了家乡，几十年来，一直在外晃荡，即便回去，也是匆匆来，匆匆去。同学们，愣是一个都没再见过。一个个地被后来的朋友和同事，或者是一件件的大事小事，辗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如果不是有心的同学们组织这次聚会，我想，这份被辗压在记忆最深处的同学情谊，怕是被我彻底淡忘了。
说真的，我是打心眼里佩服和感激这次同学聚会的组织者的。他们的办事能力和效果让我惊讶极了。大家托同学，托朋友，托亲戚，只两三天，便联系上了所有的同学。那阵势，说是在寻找同学，我倒觉得更像是在寻找失散了几十年的兄弟姐妹。30年的时间真的不算短，几乎是半辈子了。在所有同学都入群的那一刻，我感动地热泪盈眶。真的。感谢上苍，感谢大家都在。
敲定聚会日子的前两天，我正好在外县办事。当一位同学打电话再次嘱咐我同学聚会一定要去时，我几乎要一口回绝。因为，我要办的事实在是太重要了。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好吧，我尽量。那位同学脱口说道：30年一次的同学聚会，只有一定，没有尽量，一定去，听见没？这情景，这理由，让我根本找不出任何推脱的词。我在电话这端，郑重地点着头。
不得不说，上苍还是极具怜悯之心的。原本认为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办好的事，竟然提前两天办好了。我如期参加了同学聚会。由于30年前我们就读的学校，随着小浪底工程的建设，早已安静地沉睡在水底，我们无法也不可能像别的同学聚会那样，兴致勃勃地回到曾经就读的学校去走一走，看一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家留下的一张泛黄的校园图片回忆过去的岁月。其实，我是多想再看一眼校园里的危楼，操场四周那高大的树木，还有那口对于我们山区人来说象征着生命源泉的水井。多想再坐在教室里听老师给我们上一堂课，讲一讲做人的道理，多想再听一听每天上课前那嘹亮的歌声。可是，一切都再无可能了。当时并不觉得，直到如今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是永永远远地失去了。我这里所说的失去，并不单单是我们那早已经沉睡于水底的校园，还有两位已经沉睡于地下的德高望重的恩师。
我们的聚会最终选择在市宾馆举行。与会的同学们多半都是30年前一别便没再见的，那天，大家凭借着记忆里那副面孔，仔细地辨认着每一个人。“你是×××吧？还记得吗？我们是同桌。”“你是谁？不好意思，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在对方报出名字后，这位同学一拍脑门说，“想起来了，你经常去老师那里打我小报告。”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接下来，同学们频频举杯，畅所欲言，谈在校期间的各种往事。谈谁和谁闹矛盾撕了谁的书；谈谁是谁的同桌；谈谁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公开了谁的情书；谈谁考试时最爱作弊、打小抄；谈课桌上那条三八线……直谈得大家时而开怀大笑说真有趣，时而摇头叹息说时间过得真快有点恍惚。
短暂的相聚之后，便是再次别离。记得我离开家乡返回上海时，一位同学在微信里跟我说，一个人在外，记得有事要常联系。我回复说，放心，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30年都不联系了。是呀！再不会30年都不联系了。跟30年前比，现在的通联方式多发达呀。有什么大事小事，再也不用翻山越岭地跑到小镇上去寄信、发电报，然后每天站在村口苦苦地等待邮差了。不管你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想联系，那是分分钟的事。
如今，远在上海的我，难免会有孤独惆怅或者是无所事事的时候。每当那时，我便会拿起手机走进同学群，看大家兴高采烈地聊天，然后或抢走或留下几个三块两块、三毛两毛钱的红包。更多的时候，是一言不发，很安静地享受着那种失而复得的同学情谊。于是，那种孤独和惆怅瞬间消失。生活，顿时变得充实和生动起来。
流水不因石而阻，友谊不因远而疏。我不知道在这浓彩重抹的物欲社会里，历经了30年后又失而复得的同学情谊会不会像那流水一样在我们的生命里奔流不息。我希望会。有时候，我也常常想：前边30年已经是匆匆而去，再也无力挽回。如果时光再过去30年，又会是什么样呢？也许到那时，我已经衰老的再也走不动了，或者是干脆昏迷瘫倒于病床上，再也没有任何能力去参加同学聚会，那么，在昏迷醒来的时候，拿起手机走进同学群，最后发现60多个同学依然全部都在，大家依然在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地聊天、抢红包。我一定还会和现在一样由衷地感叹：感谢上苍，感谢大家都在。继而，一把老泪，满脸狼藉。
杨玉枝，女，汉族，于1973年出生于河南省济源市。近年来，在国内各报刊及网站发表小说、散文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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