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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青:麦积行者

麦积行者
1



在三年前的同一段日子我初见麦积山,那时的我克服着自己的胆怯行走在摇摇欲坠的台阶上,举着单反想透过密密的栅栏拍到那些拥有世间千百种神韵的宝像。回去后我细细的看这些颤抖而略显卑微的照片,突然懂得为什么寺院里都不允许拍照。端着相机的我将自己与这一片世界隔离开,没有将自己坦坦荡荡展现给那些向我微笑着的佛陀,也没有给予他们虔诚的凝望。或许那时的我想知道的并不是他们的信仰,也不想接受宗教给予我们神圣的洗礼,只是一个单纯的看客,去观赏一件盛大的艺术品。


恰巧的是,我这次没有带相机。


再触碰这些满含着秘密与情感的信仰时,我不再将自己的灵魂剥离在外远远观赏,客观与主观在灵魂面前终究是背离的存在。我们不可能对什么永远理性,也不可能对什么永远疯狂,每个人都有着对自己的信仰。





有的时候我考虑着纪录的意义,我们纪录的到底是什么,是一种具象的内容还是抽象的意义。电影最初用来纪录动态之后变成了艺术,我想这应该就是艺术发展的必经之路。从记录变成艺术不仅仅是其本身变得更为精致重要的是其中拥有了思想,从而包含了更为深刻的情感。文字、音乐、美术甚至后来的影像艺术等等慢慢的积累、沉淀、发展,经过相互的扶持与交融共同在中华大地上塑造出一个强大的灵魂。


原来我们纪录的终究是感情,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触动。


在想象自己被剥离的灵魂客体,我看着她,她并不看我。她比我走得快,只一瞬就与那临空的大佛向望,她看着他空洞的眼但仿佛看到了他真正的佛体。我还未来得急呼唤她却自觉回来了,跟我一起倾下身体双手合十在额间。我抬起头,她亦抬起头看见被风化被侵蚀的佛像,她告诉我她看见了多么宏大而庄严的佛陀。她告诉我即使我的肉体死亡了,等待轮回的那七天她还是会到这里来一趟,等一次朝阳,等一次日落,用自己仿若一次呼吸的时间来陪伴这神圣的缘起缘灭。


我看见阳光洒在佛像上,尘世幻灭。


佛像姿态万千如同芸芸众生,或喜或悲或痴或嗔,我们试图从中找见自己,试图从中参透自己的前世今生。佛教从印度初来之时,我们能看见佛像们还带着肃穆的表情,因为经历过漫长旅行的他们还需要适应这一片温润的大地。然后渐渐的他们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之后悲悯的看着世间众人,露出了轻柔的微笑。这包含着万物造化,因果循环的微笑纵横着时空,带着容纳所有颠沛的安然,在这片大地走过了漫长的时光。





我想象着千年以前,丝路西行、佛教东传。佛教以一种难以阻挡的趋势渗入到了中华大地并扎根于此,之后将自己的血脉渗透进中华大地。如林中之树将自己的根深扎土地,汲取着养分的同时不断成长,之后反馈着这一片土地。随着时局的变化,世局的革新,佛教成为了能与中国本土儒教与道教三足鼎立在华夏大地上的教派。十六国时期,五胡乱华,一时间战火四起民不聊生。从北方而来的少数民族入主了中原大地,经历过战乱的百姓还战战兢兢的生活着,这时候少数民族君主需要一个能够统一大家思想的方式。于是君主们一致把目光投向了由西东行而来的佛教。这个宗教如同他们自己一般,从原有的土地历经风雨而来,欲在此生根发芽,既不根深蒂固又有着可以持续发展的姿态,而且佛教能让他们洗净此生所有业障,修得来世继续的安稳荣华。



2

姚兴是一位对佛法深信不疑的皇帝,他干了中国佛法界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比如他将长安打造成了一个极具佛教特色的城市,比如出兵从别国“请”来了他崇拜的鸠摩罗什,比如他让鸠摩罗什有了房事并有了孩子,再比如他将修建佛窟选做了他“追星”的方式。


修筑石窟是佛教发端之初很流行的一种方式,姚兴要将这种流行以他帝王的手段筑建成为一个伟大的工程。姚兴一定请教了不少人,向很多人讨教过,才确定选址为当时的秦州大地,然后经过风水预测不断勘探最终选定在如今的麦积山。毕竟姚兴是一个虚心的皇帝,鸠摩罗什一定也是看中了这位皇帝的慈悲之心才决定无论面对什么都要与这位当权者和谐相处。


姚兴将佛法渗透在了百姓的心中,所以当他决定在麦积山开窟的时候相传能工巧匠们是昼夜不息的去完成这项伟大的工程,这毋庸置疑是信仰在支撑着他们。在了解古代墓室的修建时我感觉到了那时王权的至高无上,能工巧匠、玄学大师、通天神仙都可以为一座墓葬的建立而奉献终生。而面对麦积山,我能感受到的如尽是信仰的沉淀。





很多时候,我在深深思考,信仰是什么。是一种驱动我们的力量,还是一种被驱使着的力量。有的时候对于信仰,我能感受到自己心中仿佛黑洞一般的寂静之地,那存在于自己心底与头脑中的宇宙寂静而有着自身不灭的规律,我从一处出发去探寻的仿佛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大空间,然后在绝望中将自己推入那个黑洞。我们时常谈到信仰缺失,时常谈到要重塑信仰,然而我已经寻找了太多年。


虔诚面对,转身忏悔。


虔诚忏悔,转身面对。


信仰的缺失与存在就这样通过我们的行为而呈现出来。


而对于拥有信仰黑洞的我们来说,无论是对于高尚还是腌臜都是转身后忏悔,仿佛面对是一件无法言说的痛苦。高尚让我们太谦卑,腌臜让我们不愿承认。于是忏悔成为了日常,虔诚成为了我们生活的另一面。


内心的话无人可诉,无处敢诉终究成为了我们的缺失,让我们的心灵无处依靠。





终于姚兴的目的达到了,他留下的石窟被后世每一个朝代不断的修缮、增加形成了震惊世界的东方雕像馆。即使历史推移,政权变更,思想融合都没有改变佛教在后世人心中的地位,每一代工匠都将自己超高的艺术才华与心中最美好的情感融入在这些雕像中,因为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都承载着他们纯粹的信仰。


那是一个深夜,一位工匠在一处窟穴前静静席地而坐,他没有面对那未完成的佛像只是看着天上的月亮。天不凉有微风,他坐在佛陀的脚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手中用来塑像的泥土,“佛祖啊,您总说要修行来世,可是我觉得我是离不开塑泥像这条路喽。”他手中翻腾了几下,一个小佛像的大致样子就显现了出来,“可能我的罪孽没有还清,我还要为您献上我的一切,来世我可能还得继续为您塑像,还是这里还是这个洞。第1078个了,也是我在这里的第25个年头了。”月光照进他背后的佛陀眼中,佛陀微微倾着身子悲悯的看着眼前这个孤单的身影,麦积山在这浓浓的夜色中神秘又神圣,信仰将这里缠上了一层可抵御时间侵蚀的光环。


能工巧匠,将自己有限的生命尽付予此。执着的痴念就那么融入了他们手中的塑像,衣饰的一褶一环,手中的一捏一抬,形态的一缓一静都注入了他们丝丝念念。信仰就在日日的相对中渐渐升华,就在恍然一生的情绪中成为心中无法割裂的那一支脉络。我想这不是姚兴的功劳,而是工匠们形成在心中的关于自己的灵魂。这种灵魂纠结着佛性,纠结着神性,纠结着他们对自己手中艺术的信仰与期盼。


那时的佛像塑造所用的泥土皆是就地取材,麻草制成的植物纤维,砂砾与泥土,木材与芦苇这些源于自然的芬芳让每一座佛像都充满了生机,是对世间万物生长的尊重,是对流逝灵魂的重塑。那时的人们都拥有着信仰,就连手中的泥土也需要认真对待。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对至高权利的崇拜还有对至高灵魂的塑造。手中的泥土渐渐塑成形状,他们心中的灵魂成为了他们最想要的样子,带着能包容他们的慈悲之心温柔的俯视着他们,俯视着芸芸众生。手中的泥土终究成为了他们想看到的样子,成为了由他们亲手塑造的那一个辉煌世界。


这时他们惊讶的发现手中的泥土也是信仰的一部分。





那时的我们充满着对这一片神秘大地的敬重,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在这一片大地上去塑造更为盛大的奇迹。从后秦到唐宋,人们不断拓展修缮完成着麦积山石窟,越来越高,越来越精致,越来越盛大。在悬空的楼梯上,我抑制着自己的恐惧,将自己的所有思想都集中在人们是如何搭建脚手架,如何在空中摇摇欲坠然后凿壁开洞,是如何在这里坚持了生生世世。


听说最为精美玄妙的五龛是为后秦的五位皇帝而开的,这五龛中雕刻的如尽是三世佛,而后来三世佛也成为了整个麦积山的主旋律。三世佛寄托了多少人的多少期望,纵然时光匆匆我们也无法说清。


3


        三世佛,


过去、现在、未来


昨天、今天、明天


这仿佛是一切的根源。


佛陀们是微笑着的,这些在崖壁上微笑了千百年的佛陀看遍了世间多少的昨天、今天与明天,看过了世人多少的前世、今生与来世。


佛,亦是孤独的。


在离麦积山不远处的仙人崖,那一片洞天福地之中,我静静的望向天空。“这果真是一片让人感到安宁的地方,我好想在这里生活一子。”我止不住的感慨。


“一辈子?”一位山上的佛家弟子看向了我,他放下手中侍弄花草的剪子,“多少人,都在这里待不住啊。”


“那您在这儿多久了”,同行的朋友问那位师父。


“不到二十年吧。”他答。


不到二十年,二十年对我们来说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仿佛刚刚自己所说的一辈子都没有这二十年那么长。而他只是淡淡说出来“不到二十年”。我与朋友对望然后带着些许遗憾而相互错开,我继续换了个角度去看这一片洞天福地,他选择去听讲解员讲述崖下寺中的意义。


时间呵,时间对那些长久到不会腐败的东西来说算什么呢,对那些充斥着思想与文化的历史来说又算什么呢。


人类选择来生,选择遗忘,也选择无法停止的因果循环,不是我们必须这么做而是不能接受关于自己太过久远的记忆,更不能面对太过漫长的孤独。有的时候我们思考的时间坚持了很久时间只过去一瞬,可有的时候我们只是闪过了一个念头就过去了白天黑夜。我们内心的时间与生命体经过的时间是那么的不同,若有一天我们不再是一个群体而是孤单一人,没有任何支配我们的东西。这一天有可能就是几年,这花开的一瞬可能就不小心过去了。我们说到苦行僧,那些在苦难中探寻灵魂与奥义的使者,他们的生命穿透了平行线到达了一个怎样的地方,我们不知道,他们也不会说,只有佛陀知道。





那些通体和谐穿着不同的雕像向下微微轻俯,慈爱而庄严的看着世人,现如今看到的那些空无的眼睛曾经都镶嵌着琉璃,我仿佛能透过这些空无的眼神体会到宝像庄严,体会到慈悲与关爱。因为工匠的内心,每个佛像渐渐的开始拥有了内心的丰富情感,我们从他们细微的动作与眼神中就能看见他们自己的故事。


一个洞窟中有一位父亲,他微微俯着身,他的右手就要触碰到儿子的头顶可是却犹豫的没有抚摸,他双目噙泪看着自己的孩子。而孩子却恭敬的双手合十笔直的站在那里,他仿佛知道父亲想要爱抚他而不能,可是心中的委屈没有办法不流露于神情之间。这是释迦牟尼与自己的儿子,是父子之间不可言说的爱与亲情。当佛窟的大门洞开,外界的光芒照射进窟内我看见了释迦牟尼满含情感的眼睛,琉璃的光芒不足以表现他心中的情感。窟门一开释迦牟尼的眼睛不再看向自己的儿子,而是满含着泪水看向了远方。


修行注定是一段孤独的心路旅程,上至神佛下至芸芸众生的我们都没有办法避免这种孤独。那时夜以继日的雕塑艺术家,工匠,苦行的僧人,甚至修行的众生无不在经历着心灵上的孤独。





我一直认为,只有孤独的人才能与自己的心灵对话,在自我完善的过程中创造出思想或者是行为的结晶。很长一段时间,我放下了手中的笔流连于很多事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浑浑噩噩,与他们一同祈求着生活的给予。直到突然安静下来时,我感到了一阵巨大的空洞将我彻底笼罩,我以为自己丢失了灵魂,我竟然将本我丢弃在了她本不该触碰的光怪陆离。


一部动画片中有一段话“我必须承认生命中大部分时光是属于孤独的,努力成长是在孤独里可以进行的最好游戏。”


那洞天福地中的孤独我恐怕不能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去感受了,但是我起码要保持着那一份心中的孤独,哪怕为伊消得人憔悴。





艾青,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研究生


主编:闫倩

本期责编:赵玉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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