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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香与旧味
文|王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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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口中滋味寡淡,春天里想找一个人到山中问茶。
几撮嫩芽,如雀舌,在清水里绽开,是重生,也是复苏。这是一年开始时的新香,刚采制的春茶,雨量充沛,温度适中,茶树经过冬季的休养生息,芽叶肥硕,色泽翠绿,滋味鲜活。
遇新香,要脚步舒缓,不疾不徐。有一年于层峦叠翠的皖南山中,遇一老者,提半旧竹篮,坐山石阶上卖野茶。茶,野在哪儿?大概是山中零星天然生长的茶。茶叶的品相看上去不算好看,也不迎人,但有普通绿茶的一层浅浅绒毛,叶片壮厚,叶纹疏朗,卷曲着,显得清纯,粗粗长长。细闻,有一股空山鸟语,牧童吹笛的旷远幽香。
临泽掬水也有新香。青菱角、红菱角,四只脚,或两只爪,舀湖水在大铁锅里煮,菱角熟了,剥开菱壳,咬在嘴里,有一个时节的鲜香。古人掬水闻香,河流的芬芳,混合着水中植物的清气。水里有荷叶、蒲草、莲、藕,水边有茭白、茨菰、蒲草、苦艾……河底纠结着的水草,袅袅婷婷,不绝如缕,安静地躺在河底的微微呼吸。
下过雨后,山谷里,一大片松林,散发草木清气,有松针、松叶的混合幽香,这样的空气当然是新香。山里的新香,一定是许多星星般的野果,它们的个头不大,如豆。我说的这些山,是江南的水墨山峦,不高,但林深草密,雨后有云雾缠绕。那些豆们饱吸山野的烟岚之气,根须紧抱某一块巉岩,它们很狂妄地长,恣肆地长。有些山果,有很大的遮闭性,你不走近它,不会发现一颗圆润缜密的心事。比如,野板栗,必须掰开外面一层坚硬的皮,才露出圆滚滚的浅褐色的板栗。
每一个季节里都有它的新香。到了闲庭桂子落,一岁新香也就无从挽留,要等来年,人桂两相望。
新香是这一年的香,隔了年份,是旧味。旧味使人依恋,光阴让人怅惆。
老家具是旧味。老家具卯榫相接,前身是一棵树或几棵树,历经几十年、数百年,木头味掩盖不掉。木头香里,有故人与往事。旧味像记忆,缓缓释放。
旧味是旧饮食。宋代洪林的《山家清供》、清代袁枚的《随园食单》、顾仲的《养小录》,在旧味里寻味。袁枚提到“捶鸡”,“将整鸡捶碎,秋油、酒煮之。”噼噼啪啪,嘈嘈切切,透着心情。
醋是旧味。一缸醋用新粮酿制,发酵的声响在一口大陶缸里“咕噜”翻响。醋放置时间越久,味道越香,所以才有了江南的镇江香醋和山西老陈醋。由于离得远,高粱、大麦、豌豆酿造的山西老陈醋,我们这个地方的人用得少,做莱、蘸料用镇江香醋。镇江香醋就像江南旧事,三国东吴孙权,水漫金山白蛇传,还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历久弥香。
线装书是旧味。一只喜欢寻味的瓢虫从纸页上爬过,小虫子的身上满是旧味。旧味是迷人的,里面有旧故事、老醍醐、故风景、旧意境;老歌谣、旧励志、旧经验、旧智慧;旧浪漫、旧甜蜜。
枯草味,也是旧味,只有在冬日才能嗅到。枯草的气味,没有春草和夏草的青涩水汽,而有温和亲切的地气,走在料峭寒风的野外,嗅那一股暖香,会想到一只鸟窠和家的味道。
冬天的枯草味,是一棵草,或者一片草,蒸发掉水份,留在天地自然之间真实气息。坐在一片枯草上,对着一个季节深情仰望,会感到沉浸在不事张扬的成熟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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