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雨，为谁而下

◆ ◆ ◆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大约是凌晨一点来钟，外面哗的一声，像个巨人居高临下泼出一盆水。正梦中浮游的我一个激灵被泼醒，在这个梦与现实交接的时间段里，想必被泼醒的人不止我一个。

大连这个美丽的城市盛夏以来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这次的大雨，可真的颠覆了气象预报的虚浮性：通常图标中三个雨点还有点戏，两个雨点上演着东边太阳西边雨，一个雨点呢？根本没戏。那些天天拿着凳子出来望天看戏的人，都是天气预报的忠实信徒。当大多数人咬牙切齿把那两朵白云托起一轮黄日的图标从手机里扣掉时，他们每天却照样翻看着手机，从清晨盼到日暮，在夜里更是虔诚地等待，像《圣经》里为迎接新郎归来，手里拿着预备好的油，警醒以待的童女。终于，喊狼来了的那个臭小子这次说了一次实话，夜里雨来了，而且是倾盆大雨。

越来越大的雨声响遏行梦，搅得我越来越兴奋，起床，走出卧室，打开门灯，望向庭院，夜像无数个积怨的女人，黑漆漆地集聚一起同病相怜，互诉衷肠，泪水滂沱，恣意发泄，在水泥地面上汇成条条小河。久违的雨水终于缓释了酽酽暑气，也喂饱了我亲手孕育的那些绿色生命。

我不是天气预报的信徒，但我绝不会随便把那轮黄日从手机上移除，即便被它一次次亵玩，也只是埋怨几句。我信奉的是天气，不是人的预告，当把二者从统一变为对立，认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个论证，人的指天骂地就如蜉蝣撼树般便显得滑稽可笑了。

可我就遇到死咬一个理的某些人，认为天气预报具有科学效应，又何况现在科技很发达，站在地球的一端就能望眼欲穿宇宙的浩渺星空，风云雨系，何时雨来何时风去，尽收眼底，岂能一天时间就说风不是风，说雨就不是雨了呢？所以事实是预报员说的那样，只是天故弄人，于是他们骂天咒地，做不了后羿，跟天斗不过，就掘地千尺，以下五洋捉鳖的气势，要打通一口浩渺水井，供养着他们的那一片园林。他们奉行着毛丰美的“苦干、实干、巧干”的三干精神，顶着烈日大刀阔斧地与地斗了起来。

数日的挖掘，地被掏干了内脏，泥沙石块堆积如山。掘井及泉的那一刻，一个个洞开的圆口，像土地张开的无数个大嘴在嗷嗷痛哭；更像被一枚枚子弹洞穿的肉体，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土地在人的脚下任意踩踏蹂躏，面对人的掏挖切割，难有还手之力。人们抽取土地的血液来滋养自己赖以生存的食粮菜蔬，到处是血水横流。溪壑无厌的人们明明知道日渐缺失的地下水将以土地的命脉耗竭为代价终老于斯，仍不遗余力继续与地干到底。

天地合一，毁地如动天。当地被掏空躯体，日夜哀嚎，苟延残喘时，天能容人吗？所谓地灭天诛这是对人的责难陈善，别无他择。

十多年前我在党校学习，一位姓潘的教授给我们上土地管理课时，引申了一个话题。他说他曾去欧洲考察学习，随团去过很多地方。他不留恋他们的地域风情和本土文化，唯有对他们地表的厚厚植被充满了怀恋。他说即便穿着厚底鞋，每次脚踩上去，就像踩在绵厚的地毯上一样，也能感觉到弹性和韧度。土地在他们民众的监督和呵护下，永远由表及里，质地优渥，资源丰厚。代表方对他们说，我们的土地是用来供养我们的子孙后代，只有种植庄稼、植株、树木，不能随便开采。所以他们的土地世世代代生生不息，能养育子子孙孙千秋万代。听到此言，潘老师不由想到了我们的国人和国土。泱泱华夏，国土面积960万平方公里，浩浩华胄的未来，将在一片掏空的土地上继续繁衍众生，但被饕餮前辈豪取掠夺，攻城略地后的土地，子孙后代还有再开发资源可利用吗？

经过如此的一番比对，潘老师无不感伤地说，人家是牺牲自己成就了千秋万代的幸福生活，而我们只为了自己而毁损了子孙后代的生存环境。

一代代采矿人，掏穿地幔，攫拏地核，地在呻吟，天在哀鸣；数日的无雨天气，立刻就能泛滥人们本性里的狂躁和谬妄，咒天毁地，掘地取源。而一场大雨的临济，又有几人戴天履地，能做到仰不愧天呢？

当悟自时人自悟，人不度人天度人。不要以为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就可指天骂日，任意妄为。外面，雨还在下着，没人知道它为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