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乐果 | 张敦《哭声》


  • 《 哭声》(1)

  • 作者 | 张敦

  • 节选自《花城》2017年第4期,责编许泽红。

  • 插画 | Rob Van Hoek




张敦

原名张东旭。1982年生于河北枣强,现居石家庄。写小说与剧本,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兽性大发的兔子》。

乐 果

牛拴在胶泥台上,我去牵回家。铁橛子旁的砖头没有了,环视四周,一无所获。铁橛子狠狠地扎在地里,仅露出一个头,我要徒手拔出来,肯定有些困难,试了试,果真不行。

有一段时间,胶泥台上的砖头日益稀少,每次牵牛过去,我特意带上锤子。叮叮当当,我挥舞锤子砸下铁,十分痛快。我不能把锤子像砖头那样随手丢掉,必须带着,装进书包。夏天的每个清晨,我把牛拴好,然后匆匆赶往学校。我把书包往课桌上一扔,锤子滑落地上。有人表示惊讶,对我望而生畏,以为这锤子是我的武器,会随时敲在某人的头上。为自己的声誉着想,我只好放弃锤子。

牵着牛,走出村子之前,我随手抓起一块砖头,一直拿到胶泥台上。别的牵牛人从来不带砖头,投机取巧地拿走我用过的砖头。那么,今天又是谁拿走了我的砖头?牛卧在一边,若无其事地嚼着什么。周围还有别的牛,黄的和黑的,都被一根铁橛子固定在这野地里。我总是把铁砸得很深,以防牛脱缰而逃。拔铁时,需要砖头的辅助,左右砸两下,摇晃着拔出来。毕竟我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没有多大力气。

我走到那头黑牛旁边。这是头公牛,脾气很差,爱抵人。我站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外,没有看到砖头。去看那头黄牛,依然没有。我在胶泥台上走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所有的砖头不翼而飞。

胶泥台的西边是一条沟,沟底的地没有浪费,种了棉花。我寄希望于棉花地边,那里有可能找到半块砖头。从胶泥台下到沟底,必须踏过长长的斜坡,荒草茂盛,没过我的腿肚子。这些草不能让牛吃,因为沾染了棉花地里的农药。这里没有牛,我也很少涉足。

那天我站在胶泥台的西边,脚下是墨绿色的棉花地。黄色或蓝色的砖头是我的目标。搜索中,我看见了鸡毛。最初,他只是草丛中一抹深蓝色的影子,初步判断是人,慢慢走近,终于看清,他侧身而卧,像在睡觉。他的筐立在旁边,里面装满砖头。我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打扰他。我俩好久没说过话了,此时开口难免有点尴尬。迫于对砖头的渴望,我只能做出让步,我喊他,“爷爷,爷爷。”(鸡毛是他的外号,不能贸然喊出。关于此外号的来历,我下文再表。)他不回答,连动一下的意思也没有。

我说:“爷爷,你要这些砖头干什么?”他不回答。我说:“这全是我的砖头。”他还是不回答。我找出一块看上去完整而结实的砖头,拎在手里。我说:“你接着睡吧。”

我回到牛的身旁,它正绕着铁橛子转悠,焦急地等我。我要把它牵到井边,让它喝上两桶水。

胡同里的水井斜对着鸡毛的家门。我把缰绳扔在地上,不用担心这头口渴的牛跑掉,它老实地探出头,盯着下到井中的水桶,等我把水从井底提上来。我的力气还不足提上满满的一桶水,每次提半桶。牛的饮水量很大,我至少要提三次,才能让它喝饱。我正弯腰提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墩子,看见我爹没有?”

马可尼找不到他爹,过来问我。他爹就是鸡毛,此刻正躺在沟里睡觉。(与鸡毛一样,马可尼是他的外号。关于此外号的来历,我还是下文再表。)我说:“你爹正在沟里睡觉。”马可尼说:“这个老家伙,神经病,在家睡觉不舒服吗?”

他拍拍牛的脖子:“你的牛真肥。”

我不喜欢他拍我的牛,但又不好意思出言制止,按辈分论,我该叫他叔。

“马可尼,马可尼!”胡同那头有人喊。

是我娘,头上蒙着毛巾,手里拿着锄头,大声喘着气,看样子是一路跑过来的。

“马可尼啊,你爹躺在沟里,你快去看看吧!”

“没事,刚才墩子说,他在沟里睡觉呢!”马可尼在井边喊。

“他没睡觉,他喝药了!”

在我们这里,“喝药了”是可怕的话,药指毒药,所喝之人性命难保。

“啊?这老家伙会喝药?”

“还不快找辆车,拉他回来!”

马可尼呆立当场。我的牛喝饱了水,茫然地看着胡同的尽头。我有些困惑,难道刚才所见是喝药的鸡毛?他死了吗?当时我离一个死人那么近,太不可思议。

“墩子,快走,我用一下你家的小拉车。”

马可尼家没有小拉车,经常来我家借,这次去拉他喝药的爹,也不例外。他拎着我的水桶,我牵着牛,风风火火地闯进我家。我爹正拍打晒干的兔皮,尘土飞扬。马可尼喊:“哥啊,借你家的小拉车用一下!”爹立于烟尘之中,“去拉什么?”

“去拉我爹,他喝药了!”

爹把兔皮扔在地上:“那还不快去!”

马可尼意识到自己的行动过于迟缓,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焦急与紧张,于是所有动作加快频率,跑到小拉车前,弯腰抬起车辕子,向大门冲去。爹跟在后面,说:“你快跑起来吧。”

牛的缰绳还在我手里。我快步走进牛圈,拴好缰绳。按照日常程序,我要筛些草料倒进牛槽。今天情况特殊,我急着追赶爹和马可尼,顾不上这些,我对牛说:“回来再喂你。”

我跑到大街上,看见爹和马可尼已经跑到村西头。太阳还剩一点,他们模糊的影子摇摇晃晃。有人问:“干什么去?”

“去拉我爹,他喝药了!”

马可尼悲壮的声音引来很多人加入队伍。大家围着小拉车奔跑,我追赶上去。

这支队伍冲上胶泥台,踏过草地,跳跃着躲避星罗棋布的牛粪。“哪里呢?哪里呢?”马可尼哭着问。我说:“那边,那边。”爹问:“你怎么知道?”我说:“找砖头的时候看见的。”

队伍按照我指引的方向行进,马可尼开始大声哭泣:“爹啊——”

大家闪开,让这个儿子走在最前面。

光线不够用了。鸡毛的身子一团漆黑,姿势没变,依然侧身而卧。马可尼扑过去,扳过鸡毛的身子,使之仰面朝天。我爹问:“还有气吗?”马可尼把耳朵贴在鸡毛的鼻子上。

“没气了,一股农药味儿。”

大家四处寻找,在黑漆漆的棉花地里找到一个玻璃瓶,挨个闻了闻,农药味挺大,表面这是一只新瓶子,里面的农药刚刚进了鸡毛的肚子。

“什么药?”有人问。

“乐果,今儿我还用过这种药。”

“乐果劲儿大,喝这一瓶,谁也受不了。”

自从种棉花的多了,喝乐果逐渐成为主流的自杀方式。最初,我在药瓶子上看见这两字,还觉得挺好玩,感觉这药一喷到棉花上,棉花桃就会纷纷大笑起来。如今,乐果成为想死之人的饮料,我再也不觉得棉花桃会笑。

鸡毛被大家抬上胶泥台,放在小拉车上。我爹驾辕拉车,马可尼扑在车上,脑袋压住鸡毛的胸口,放声痛哭。没人管鸡毛的筐,我背起来,很沉。我把这筐砖头倒在一旁。今后砸铁橛子,不愁找不到工具了。看着这些砖头,我不明白,为什么鸡毛要把它们一一捡起,放进自己的筐里。

天彻底黑了,我背着鸡毛的筐,追赶上队伍,把筐放在鸡毛的身边。

……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行超//砖头与皮与草
《四千年农夫》第七章
今年的大牛股,爆炒后都是一地鸡毛,惨不惨,看图就知道!
墙上应该抹一层胶泥才好
【短篇小说】李巧文:柚子树
民间故事:过阴惊来生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