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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人气榜 ∣ 大河(邵丽)

 

作者简介

邵丽,女,汉族,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现任河南省文联主席、党组副书记,河南省作协主席。创作小说散文诗歌两百多万字。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作家》等全国大型刊物,作品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选载,部分作品译介到国外。曾获《人民文学》年度中篇小说奖,《小说选刊》双年奖,第十五、十六届百花奖中篇小说奖,第十届“《十月》文学奖”中篇小说奖等多项国家大型刊物奖。中篇小说《明惠的圣诞》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我的生活质量》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创作谈

我的婆婆

邵丽

 

婆媳之间的勾心斗角,是中国文化中挥之不去的阴霾,现在还被各种文学作品津津乐道。这种看似家长里短的争斗,被洇化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成为几千年来弥散在宫廷、职场,到内外关系中的一种亚文化现象。我觉得这是一个文明大国的悲哀。


  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写写婆媳之间的故事。它看似千篇一律了无新意,但细细想来却触目惊心。这是一种很大很重要的关系,重要到甚至可以影响到大国崛起的程度——我觉得不管是婆婆还是媳妇,以及夹在她们中间那些左右为难的男人,只有让他们在家中、也在文学作品中真正站立起来,成为有血有肉独立的人,才能再去谈我们国家民族的未来。


  其实,我与婆婆的关系也没能逃出这种窠臼,有一段时间我曾经陷入深深的苦恼里。但我能从中走出来,并与婆婆建立了一种新型的婆媳关系,我认为是我成长的一部分。所以从我开始写作,婆婆的影子就经常出现在我的作品里,但是说实话,我又很难把握住她,就像在生活中一样。


  我婆婆九十岁了,她是个老人中的开明派,很新派的人物。我这么说,绝非妄言。她用新潮的手机,穿时尚的衣服,喜欢住在热闹的地方,最好隔壁就是个大市场。她每天都要逛街花钱买东西,不管用得着用不着。七十岁那年,她开始跳健身舞,并坚持识字写字,而且一发不可收。每天看完《今日说法》后,她都要写一篇观后感,她自己说那叫评论。现在这些评论堆起来,比她的个子还高。所以说起当今的热点问题,她比我们知道得还详细。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任何情况下,她都知道自己是谁,以及怎么安置自己。娶我婆婆的时候,我公公是个大户人家的子弟。英姿勃发,玉树临风,写得一手好字,也写得一手好文章,找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本来该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是他生性固执,不讨父亲喜欢。父亲一言九鼎,强迫他娶了生意伙伴的女儿,也就是我后来的婆婆。我婆婆个子低,长得又不好看,一辈子也没让我公公喜欢上她。但她自从嫁到这个家,不卑不亢,活得有章有法。家里最穷困的时候,她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让自己的孩子过得体体面面。后来日子好了,她也从不懈怠,对子女的敲打从来没停止过。她既乐善好施,又洁身自持,只要力所能及,她从不麻烦别人。


  我婆婆脾气刚烈,一言不合就暴跳如雷。据说在他们镇子上,没人敢惹她。想想这也是婆婆的生活策略,甚至可以说是战略。丈夫远在几十里外当医生,她孤身一人带着几个孩子,孤儿寡母讨生活,再加上他们的亲戚都是“地富反坏右”,稍微软弱一点,就不可能抬起头来生活。所以谁胆敢欺负她的几个孩子,我矮小的婆婆就会跳骂到这家人的门口,直到他们站出来认错服输。

在管教孩子方面,她也是这么独断专横。你犯个小错,她就拼命打你,朝死里打,而且很少在家里打,都是拉到大街上去打,生怕别人不知道。早自习起不来逃学了,她打;跟同学骂架了,她打;在你的腿上划一下,只要有个白道道,就说你偷着下河游泳了,她也打。但是你犯个大错,她别说打你,吵你一下都不可能。比如你失手打碎一个祖传的花瓶,或者不小心弄丢了学费,她都一笑了之。后来婆婆解释说,小错不管,最终你们会酿成大错;你们犯了大错,我不吵你,你自己都快吓死了,如果我再打你你还能活吗?


  我老公说,母亲这句话影响了他一辈子。他觉得这句话既可以用来修身,也完全可以用来齐家治国平天下。


  就是在这么个背景下,我嫁到了这个家庭,而且很快就要与她一起共同生活在只有七十多平米的屋檐下。我自小脾气就大,而且认死理儿,遇到这么个主儿,可见该有多大的冲突。开始的时候,确实有诸多的矛盾,有时候甚至还很激烈。好在我提前就有心理准备,再加上有老公在中间的调停,还算维持了一个基本和平的家庭局面。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觉得这话既有贬义,也有褒义。从媳妇到婆婆,不管有多少委屈,谁说不是一种成长呢?后来我与婆婆之所以处得很好,就是我换了一个角度看她、欣赏她,觉得需要从她身上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她乐观、豁达、坦荡,大事从来不糊涂。她的一生历尽艰辛,但她从没抱怨过。她是个喜欢往前看的人。当然,与婆婆处好关系仅靠这些是不够的,“功夫在诗外”,说到底,是需要经营。


  中国传统文化有精华,也有糟粕,尤其是在处理家庭关系方面,条条框框太多,太繁杂,要么是学会两头撒谎,要么是毫无原则的退让。家庭是组成社会和国家的最基本单元,社会和国家则是家庭关系的外延。市场经济给我们输送着财富和各种便利的同时,也给我们输送着欲望、烦恼,以及更加纷繁复杂的家庭关系。


  这部小说写了很久,也放了很久。当我从头翻看作品的时候我一直在疑惑,这真是我的婆婆吗?我想,尽管我竭尽全力去接近和还原她,也未必是真实的她。我在变,她也在变。即使我们都没变,生活也在变。也许这才是我犹疑不决的原因吧!


小说

在生活的大河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被激流推着走,有的随波逐流,有的砥砺前行,但无论如何你都无法跳出河面,逃脱大河的淘洗,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我们生活中的许多人,是否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和感触呢?

 

大河

邵丽

   

 

  我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窗外,一边看着婆婆剥毛豆。婆婆一家人都爱喝粥,每天早晚两顿,一年四季如此。所以她在我们家,有一半时间都是耗费在煮粥吃粥上。


  从窗口望出去,南边可以看见河堤,我家离它大约有百十米的距离。东边是一条大路,宽得足以并排走五六辆大卡车。因为是行政及家属区,很少有车辆经过。我家窗子下的一棵悬铃木上,坐着一个鸟窝,一种我喊不出名字的鸟在那里安家。有一次林鸽来串门,我指给她看。她也不认识这种鸟,只是说,记得好像在哪里看过,悬铃木上不能搭鸟窝。我问,你是没见过悬铃木上搭鸟窝,还是悬铃木上根本就不能搭鸟窝?她说,不争论,资料上就是这么说的!我说,按资料的说法,这窗口下面,要么不是鸟,要么不是悬铃木!


  “咋不是鸟儿?那是犟筋儿,”婆婆在卧室门口大声说,把我们俩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在门口听我们谈话,“咱老家到处都是!”她一口浓郁的豫东方言,到底说的是“犟筋儿”还是“叫筋儿”,我们也听不明白。记得有一次我正在睡觉,她穿过我的卧室,走到阳台上,突然大叫了一声:“哈!一抹白!”我正在梦里,不知道她喊叫什么,吓得赶紧坐了起来。趴窗户上一看,原来是下大雪了,整个河堤上雪片纷飞,银装素裹,可不是一抹白?


  我说,娘,我正在睡觉,你进来能不能先敲一下门?


  她骇然道:“自己一家人也得敲门?”


  我懊丧极了,知道这话说也是白说,她认定的事儿,谁也别想改变。我和老公结婚的时候,她要求我们必须在老家办喜事,说这大半辈子都是给人家孩子添箱,自己的孩子不在家办事,这亏就吃大了。当时我头都大了,我从来没在农村生活过,况且老家还没有通电,我简直无法想象如何在昏黄的油灯下度过我的新婚之夜。我让老公跟她商量一下,把他们接过来在市里办,既省钱又省事,更省心。老公说:“要商量你去商量!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谁能说动她!”我想想,不值得为这事儿较劲,就没再多说什么。在老家度蜜月那几天,她从来不管我们小两口在屋里干什么,掀开帘子就进来。有时候我们亲热一会儿都得提心吊胆,弄得跟偷情似的。


  公公退休后,她招呼也不打一个,处理了家中的家什,毫不客气地进住我和她的大儿子家中。那时小叔子大学还未毕业,三个婆姐也先后聚拢到我们这座城市里,可她很少去她们那里。打从他们跟着我们,我的生活和生活态度有了彻底的改变。跟着她当媳妇,我整天得小心翼翼,恐怕有哪一点做不好,让人家笑话。我是个文化人,作家,大小还是个领导。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太,真弄出点不愉快来,且不说我情何以堪,就是我老公怕也饶不了我。

 

  婆婆剥了半盆豆子。看她忙完了,我顺手接了过来。她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又把豆子从我手里要了回去。她不会让我洗,只要她在我们家,厨房里的东西我一样都不能动,那是她的领地。其实我做的饭比她好吃,也好看。但她总能找出我的毛病来,不是咸了,就是放多了味精,要么是油不够大,反正我不应该进我的厨房。她在哪一家出现,那个家就是她的。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淘米水洗菜,洗菜水浇花,而且水管开得跟断流似的,说是害怕浪费。冰箱碗柜里到处是剩饭剩菜,赶我们去上班,她就自己慢慢吃掉。她是从苦日子里一步一步挪过来的,知道心疼东西。有一次,我在厨房里看见一根软塑料管从水管上接到下面的一个桶里,便问她这是干什么用的。她瞪了我一眼,小声地对着我的耳朵说,是隔壁刘家刚刚告诉她的一个秘密,这样流下来水表不走,用水就不用花钱买了。我哭笑不得,把这事说给老公,希望老公劝她把那东西弄掉。老公说:“我要是有本事劝她拿掉,就不用你提醒我了!”他曾经跟我说起过,母亲即使一生都在错,但是也一定要把错事办对。她从来不向任何东西屈服,既不向错误屈服,也不向正确屈服。


  一会儿,公公把孩子从学校接了回来。学校就在我们楼下不远处,从北面的窗子就能看到,可他总是要到学校门口接。如果饭做好得早,婆婆也陪他去。俩人早早就来到学校门口,像两个哨兵似的,一人把住一边。公公是个退休的老中医,就知道守规矩,把接孩子的事儿弄得跟坐诊似的,雷打不动。


  孩子看见我在家很不高兴。如果我不在家,她疯得不着边际。她噘着小嘴,站在爷爷身边,也不搭理我。等爷爷掂着垃圾袋出去了,她才坐在小桌边,把作业本一本一本地拍在桌子上,像大人似的长叹了一口气,埋头写起作业来。


  我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婆婆在厨房里关着门忙活着,锅铲摩擦锅底的嗞啦声,溢出的豆米粥的香味儿,让我突然之间伤感起来。这伤感也不是没有来由,只是暂时还不想去认真打量它。外面已经起了一层薄雾,因为在河边居住,只要没有大风,每天到这个时候都会起雾。这也是我喜欢这栋房子的原因之一。


  我走到阳台上向远处张望,雾中的风景更具有流动性。如果静下心来,能听到河水的响声。在那种响动里,我在害怕某种东西,那是什么又说不上来。是因为我很快就要独自离开这里吗?好像是,也好像不是。这问题穿过薄雾,具体而又清晰,好像可以随便折叠和伸展,但是,我把它叠了起来。我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灯,放眼望去,政府家属区几乎所有能看得到的房间都亮着灯。我看见公公在楼下快速地走着,花白的头发随着他的步伐在风中飘动,像一个年轻人。老公跟我说过,从来没见过父母年轻过,从他记事的时候起,父亲就像个老头,母亲就像个老太婆。可是,我从来不觉得婆婆有多老,而公公今天看起来也是如此年轻。那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一年后,他就化身为一抔尘土,沉沉坠入另一个世界。更不会想到,所有的幸福都那么易碎,轻轻一碰就伤痕累累。

 

 

  我在车上等着婆婆。马上该换季了,再加之他们很快就要到海南去过冬,婆婆要求我给他们买几身换季的衣服。结婚已经十年多了,说实话,我一直都在摸着石头过河,真没找到当媳妇的感觉——谈恋爱那时候,还是一场忐忑得无边无际的大事。有人劝我说,你可要准备好当媳妇。可是怎么准备呢?结婚之前,再怎么准备也是闺女,结婚之后,即使什么都不准备也是个媳妇,就这么简单。周围的很多人可能觉得我和我的婆婆从未闹过矛盾。纵观后来的二十几年,大面上我们可能是关系不错的婆媳,一派祥和,婆慈媳贤的样子。其实,内里的疙疙瘩瘩如同被窝里进了毛刺一样,常常会在某个深夜将我闹醒。年轻时,我觉得婆婆太过于强势,强势到霸道,她的儿子又惯于听信母亲,甚至我把夫妻失和也归咎于他娘时时处处掺和在我们的生活里。


  每年冬季,两个老人都要到海南小儿子那里过冬,等冬尽了再飞回来,像两只候鸟一样。这样的日子对我公公来说不算什么,他这人表面看起来随遇而安,跟着哪个孩子生活都行,只要有酒作伴,什么都不挑剔。而且你几乎无法从性格上揣测他的过去,因为他没有性格。他的生活拆成一节一节的,跟时间绑在一块儿,好像他只从属于时间——几点吃饭喝酒,几点散步,几点接孩子。稍微错一点他就无所适从,似乎被跌出了时间之外。在我们家,他的生活一成不变,尤其是每天散步回来,他总是圈进客厅角落的那把扶手椅里,不知道有没有看过电视,我们的所有谈话好像也与他无关。他的两只手交替撑着自己的下巴,如果孩子睡了,他会点一支烟虚握在自己手掌里,只露出一截过滤嘴,抽的时候就低下头去,一副很愧疚的样子。


  而我婆婆看起来则是一个很有主张的人。听老公说,自从我公公退休后,她就成了这个家庭的中心——她以自己的顽强、忍耐和固执等来了这一天。她规矩甚多,不管哪个孩子请她去,都得费不少周章。她从来不在任何一个闺女家过夜,如果这一条不答应,她宁愿不去。她的理由是,闺女的家不是她的家,儿子的家才是。即使这一条满足她,那也要看哪个闺女请她。孩子们在她眼里一定是有三六九等的,首先是男孩女孩不一个阶级,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男孩的,女孩想都别想。其次,女孩里面也不平等,她喜欢大手大脚的孩子,对从小就俭省节约的嗤之以鼻。她说大手大脚花钱的人,才能大手大脚挣钱,没见过谁家的财产是筷子头上省出来的。话虽这么说,可是在生活中,我从来没见过她大手大脚,甚至比一般人都俭省。


  不过,或许叫她说着了,三个姐姐就二姐大手大脚,现在的日子也数她最宽绰。大姐省吃俭用,一辈子都在为钱打急慌,住的房子都是弟弟妹妹们添钱买的,从来没买过新衣服穿。


  小叔子在海南当律师。弟媳则与人合伙开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两个人事业有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婆婆在人面前说起两个儿子来,常常喜笑颜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跟我们一样,只生了一个女儿。按农村人的说法,这一家算是绝户了,兄弟两个一个男孩都没有,再过几十年,他们的姓氏也没人继承了。公公对这事儿甚是看不开,私下里跟她讲过几次,说是无后,死了也无法面对祖宗。婆婆说:“就咱们那几个祖宗,活着你面对过几次?再者说了,哪个人死了都无后,一把土埋了,有后无后,咱想管也管不着了!”公公再也不提这档子事儿了。有一次小叔子两口子回来探亲,我劝他们再要一个,说如果不想养就放我们家。婆婆当即打断我的话,说养个孩子太难,有一个闺女也就够了。“如果只让生一个孩子,一定得是个女孩。闺女才是贴心人。你没想想,”她掰着指头跟我说,丝毫也没顾及有些话不该当着媳妇的面说,“如果生一个闺女,还会赚人家个儿子。如果生个儿子,到时候还不得是给人家养的?”


  我想跟她开个玩笑,问她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赔给别人了。看她一脸正经的样子,又忍住了。


  婆婆穿着红衣黑裤下来了,打扮得跟快餐店的领班似的,小皮鞋擦得锃亮。只是她个子矮,又胖,看起来像个大头娃娃。我把她扶到车上,刚走出不到十米远,她又要下去,说自己的包忘拿了。我说你拿包干什么,又用不着你花钱。她也不答话,不待车子停稳,拉开车门下去,径直回到我们楼上,半天才拿着包下来。


  我想起来了,她的手机在包里。


  过七十岁生日那天,孩子们高高兴兴回来给她祝寿。小叔子两口子专门从海口赶了回来。她把大家给她买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倒腾一遍,一脸的不高兴。她的情绪总是写在脸上,一点都不会掩饰。我捅了捅老公,让问她怎么了。她对儿子说:“我怎么了你看不出来?连你们的小孩子都会用手机了,你妈连个手机都没有!还反过来问我怎么了?”儿子说:“我刚好多个手机没用,给你吧!”她指着我新买的手机问:“跟这个一样吗?”小叔子赶紧站起来,跑出去买了一个新款的三星手机,才算作罢。


  我带着婆婆进了全市最大的吉利购物中心,先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双老年人穿的沙滩鞋,接着就去服装区买衣服。穿过家电区的时候,她被一个小姑娘的解说迷住了。那姑娘正在给一个顾客解释一款自动电饭煲的功用。


  “……您看,头天晚上把米放进锅里,定好时间,第二天早上起来,饭就做好了,热腾腾的。”


  “除了米饭,这款机器还能做什么?”顾客把电饭煲端起来问道。


  “哎呀,那说起来可多了去了!除了不能自动煮饺子,没有它不能做的。米饭、煮粥、煲汤,还能做蛋糕呢!你看看说明书。”


  婆婆一手提鞋,一手指着那款电饭煲问道:“它真能自动煮稀饭吗?不用管它,它自己就能煮好?”


  “那当然!”售货员笑着看着她说,然后拿起一本画册哗啦哗啦翻到一页煮粥的照片递给她看,“您看这稀饭煮的!”


  “嗯,是好!”她把鞋搁地上,包从胳膊肘上拉下来,准备掏钱。我赶紧上前阻拦她,说:“娘,咱家快成电饭锅仓库了,不能再买了,放的地方都没有!”


  “你说得容易,”她一边挣脱我的手,一边继续掏钱,“我走了,毛妮他爸怎么喝稀饭?谁给他起来做?”她把粥、面糊、米汤,统称为稀饭。


  “我做嘛!”


  “你做?你马上就走了,他喝西北风啊?”


  老天爷!这事她是怎么知道的?我赶紧按住她的手,说:“他在家吃过几顿饭?而且,就是我走了,咱们的保姆也快来了,您就放心吧,饿不着您儿子!”


  “放心?你想想,在外面吃得再好,要是不喝个稀饭,那胃里是个啥味儿?”她挣脱我,从包里拿出一卷钱,那架势分明是要把人家的货架扫空,“多少钱?”


  我赶紧让姑娘开票,去把款付了,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电饭煲提在手上了。


  我把电饭煲接过来,领着她在服装区转了半天,也没看中一样衣服。我想给他们买加棉的厚外套,冬天的海口早晚还有点凉。她想买毛衣外套,说,人老了,身体不想受拘束。可是看了半天,没有一件她相中的。不是颜色太暗,就是款型太瘦。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件,她穿在身上试,我看着挺合适的。谁知她在穿衣镜前扭了半天,脱下来扔在一边,说:“这种毛线穿不了几天就往下坠,套身上跟渔网一样,提提溜溜的烦死人!”


  “不行就买小一号的,反正穿几个月就扔了。”我劝她道。


  “唉——!”她转圈看着,眉头皱得跟牙痛似的,“去年在海南,你弟媳她嫂子给她妈织的毛衣,又好看又好穿。这机器织的东西啊,到底是不贴身。”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难不成这是逼着我给她织一件毛衣吗?说实话,这活儿过去我还算拿手,可是现在谁还干这个?哪还有工夫干这个?不过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她好像忘了买衣服这件事,一直到车上,还跟我絮絮叨叨地说起她们在海南吃的某顿饭。那顿饭她没吃好,所以一直记到现在。“小羊羔太小了,看着比一块红薯大不了多少,还都是煺毛的羊,黑黢黢的,那哪是人吃的东西?”她抚着搁在腿上的电饭煲,心里肯定想着一锅热腾腾的稀饭,“他们要是敢再让我去吃那东西,试试看!”


……试读结束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7年第12期



新刊目录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7年第12期

现实中国

母亲最后的日子(报告文学)/刘庆邦/34

 

作家人气榜

大河(中篇小说)/邵丽/4

我的婆婆(创作谈)/邵丽/31

 

好看小说

借力打力(中篇小说)/郑局廷/78

鼠标指(短篇小说)/孙春平/105

鲁北旧事(短篇小说)/邢庆杰/117

谁不热爱保罗·斯科尔斯(短篇小说)/陈鹏/125

一位资深女助研的论证生活(短篇小说)/简艾/135

刘傻子(小小说)/李国钧/140

 

新人自荐

青铜爵(中篇小说)/南焱/142

梦想中的迷失(点评)/何志云/164

 

天下中文

北京大格格(散文)/魏淑文/166

人祖山夜色/王春林/171

古镇牛栏山/马德芳/175

乡愁片羽/李成琳/179

 

真情写作

时间的味道(散文)/陈新/184

逝者如斯(散文)/万华伟/191

被我们遗弃的乡村(组诗)/巴音博罗/195

尘世无解(组诗)/艾川/198

伤口(外一首)/徐阳/33

达坂城(外一首)/王诚林/77

时间的玫瑰(组诗)/胡岚/104

为什么要去敬亭山(诗)/杨志学/141

 

北漂故事征文选登

借挂生涯/江小生/200

“转正”后的北漂军嫂/韩静/202

有一个女孩叫苏丹/邓撰相/205

我的“北伐”/岳湘/206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7年第12期

时于此间

【原载《长江文艺》2017年第11期】 方  方

一个电话,两个家庭,因一念之差,像个陶罐一样被打碎。一念之间,背后是人性善恶的积累;因果不灭,你是自己恶念与罪行的受害者。


四十三年简史

【原载《人民文学》2017年第11期】 乔  叶

从写材料的乡镇小干部升级为省报的中层领导,从恋爱结婚到离异把女儿送到国外,她一次次从男性世界突围,一直到时间停止在四十三岁这一年的这一刻。短吗?不短。长吧?不长。庸碌一生,平凡生死,却也悲壮。


白的粉

【原载《芙蓉》2017年第6期】  二  湘

基金经理正为员工猝死纠纷焦头烂额,又惊闻在美国读书的儿子陷入一起吸毒过量致死案。毒品从哪里来?死者家属会否将他们告上法庭?日渐疏离的一家人能否重拾温情?他仓促赴美,解决危机,却又深陷在自己的中年危机里。


麒麟

【原载《天涯》2017年第6期】  朱大可

一对东非大草原上的长颈鹿,被作为贡品献给大明皇帝。“麒”与“麟”从各自的视角,讲述着大海上与宫廷里的诡谲冒险,它们俯瞰着皇帝、宦官、妃嫔的宫闱狂欢,也见证了航行者的孤独与痛苦。


听见 

【原载《民族文学》2017年第11期】  马金莲

本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小冲突,当家长和舆论介入,事情就发酵演变成一场暴力。谁最后成为这场暴力的受害者?是努力想当好班主任的年轻老师,还是那个瘦弱的有些逆反的少年?


杨花曲 

【原载《小说界》2017年第5期】  沈书枝

大学校园里的爱情故事,有怦然心动的美好初遇,有两情相悦的爱情长跑,还有谁也逃不掉的世俗功利。

人如蝼蚁脆弱不堪,爱似利器令人强大,但最终谁的爱情能在日常生活的凌迟中幸存下来?


高贵黄花梨 

【原载《作家》2017年第11期】  杜光辉

三十五年前的那场赌“梨”,以及后来的对海南黄花梨和越南黄花梨的神秘鉴定,你说收藏的水有多深就有多深,黄花梨的质地有多硬就有多硬。但再硬的黄花梨也会“糟”,再深的水也深不过人心。


中国文学期刊中篇小说选目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7年第12期要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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