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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晓民:年馑

今年三伏天未落一滴雨水,天热地旱,酷暑难耐,日头如泼了油的火盆,不吝光热,灼烧着昊天之下的故乡旱原。大地被烤成了赤铜色,中了暑的知了躲在大树的胳肘窝有气无力地鸣叫,田野里的农作物也在灼热的火炉里辗转挣扎,由绿变黄,由黄变干,最后都扭成了麻花杆杆,只有杆的顶部还有一丝焉绿拼命地挤压着土壤里仅存的最后一点水分。庄稼晒干咧,地旱透咧,三铁锨蹾下去依是尘土飞扬未见一丝潮气。 


久旱必久雨,立秋之后,忽地变脸,烟霏云敛、风雨骤至,就像底漏的尿盆,淅淅沥沥、淫雨霏霏,玉米谷物豆类都旱完咧,绝收咧,仅存的苹果和柿子适逢这前列腺般的天气也着不了色,锈迹斑斑悬挂在树上,有虫眼的果子随着雨水的渗透慢慢腐烂,腐蚀久咧葡挞一声掉落地上,化成一滩浓稠的黑水,让大地充斥着霉变酸臭的气息,一切仿佛都是老年人口中所谓年馑的节奏。古时关于年馑是有记载的:“散吏驰驱踏旱丘,沙尘泥土掩双眸。山中树木减颜色,涧畔泉源绝细流。处处桑麻增太息,家家老幼哭绝收。下官虽有忧民泪,一担难肩万姓忧。”所幸现在已不会出现那种情况,改革开放、万众创业,城乡一体,年轻人儿为了理想和钞票大多已浪迹天涯,无比漠视土地的产出和灾难,村里仅留的妇人和老幼也没有往昔那么饥馑和心慌。村口商店每逢夜晚降临还如往昔那么嘈杂纷乱,人们出出进进,门轴咯咯吱吱,就像深夜犯春女人长长的叹息,麻将桌上几个懒男闲女胡吃乱碰暗点炮成就了多少饥渴难耐不可示人的故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熟视无睹。人和庄稼是同样的道理,持久的孤寂毕竟不是顺情顺理的事情,爱情和婚姻有时在孤独和时间面前就是那么不堪一击。村口彩门上篆刻的鎏金大字在白炽灯照射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仿佛叙述着这个古老村庄往昔的辉煌和如今的尴尬,“北依壶山龙抬头人杰地灵,南濒洛水凤展翅山清水秀。”铭刻石上彰示来者有时也是让人很无语的情形,就像热闹的舞台缺少观众一样。彩门的右下方竖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石碑上的村规民约已经年久斑驳印迹难寻。


村子中央的学校已经人去房空,荒草葳蕤,房上残瓦破片落叶积垢,一副心酸破败的景象,一个村庄没了学校就好像人活得失去了灵魂和希望,孤清冷寂了无生机。记得小时候这里有我们多少纯真的回忆,读书声、打骂声、哭声、笑声交织成一个五彩斑斓生机盎然的童真世界,岁月虽然清苦,回忆却满满幸福。记忆里学校对面的水渠沿上总圪蹴着一排老汉,兴憨老汉掮了半辈子枪,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却永远是一副文化人打扮,西式袄、大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硬腿水晶石头镜,手里捏着一份报纸,眼睛一动不动端详着上面,仿佛很认真的模样,其实报纸都拿反了,我们上学放学遇见老汉总爱问:“老汉伯,报纸上有啥新内容?”老汉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西安市禁止吃红萝卜。”娃娃们哄堂大笑齐声念到:“兴憨兴憨,白葱卖蒜。”老汉便在身后很无奈地骂着:“一伙碎怂还敢笑老汉,老汉掮枪的时候你大(关中农村称爸为大)还没枪把高哩。”财娃老汉一辈子爱财如命,攒了一辈子钱,穷了一辈子身,耍了一辈子光棍,每逢家里来个陌生的外人,总喜欢在炕沿边摆设一双女人的绣鞋,哄了一辈子别人,也糊弄了一辈子自己。就是这样一群颇有故事的老汉数九寒天在学校门口晒着暖烘烘的三九阳光成了我们儿时上学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日子虽然清贫,他们脸上永远挂着乐观慈祥的笑容,也许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活出了我们这代人缺少的心气和节操。就这庙宇改成的简陋学校,处在那个年代却无比尊贵荣耀,半工半农的泥腿子乡村教师培养出了一茬又一茬的国之栋梁。我二哥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现在已是航天部导弹火箭专家级研究员 。表哥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现在已是国家级院士并兼任北京中医药大学药学院院长, 邻家大哥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就职于国务院政策研究室……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他们都是从这破烂的小校门开始起步,攀爬上自己人生的新高度,真正应验了门眉上那句联词“北依壶山龙抬头人杰地灵。”随着时代脚步的发展,学校撤并了,村庄冷清了,孩子进城读书,男人进城务工,女人进城陪读,反而鲜有耳闻哪个农家娃娃考上了名牌大学,只是不断地听到陪读女人们撇夫撂娃跟人私奔的消息,昔为农家女,今为荡子妇,乱景迷伊眼,沉醉不知归,多少浪人笑,谁见娃娃哭,孤灯对空床,零泪向谁道。盗亦有道,何为道?只落了个钱尽粮绝娃哭人茫茫。也许从乡村学校荒芜那刻开始,农村娃娃已经输了,输在了无奈的起跑线上。 


昔日门庭红火人声鼎沸的村落已变成现在这幅荒芜寂寞的模样。正值青壮年的男人也成了村里的缺物 ,有几个也是身懒志短或因种种原由难离故土的,司令便是蜗居其中的稀缺鲜物之一,司令是我小时候的玩伴,那时候青葱灵秀眼神炯炯是我们一群孩子奉若神明的司令(孩子王),如今已让生活的砂轮荡平了往昔一切调皮的痕迹。自从老婆跟人私奔以后,司令便窝在家里不再出门,好心的邻人相劝:“人活着目光得长远,不能拘泥于眼前,红媳妇走了绿媳妇终究会来,只要自己永远仰着头朝前看。”但固执的司令好像看透世事一般,油盐不进迷上了麻将,只有坐在麻将桌旁那呆滞的目光才能活泛出小时候具有的一丝依稀灵光。自摸起二饼就像抚摸女人饱满的乳房一样专注痴迷,眯着一只眼,饱吸一口香烟,过喉经肺由鼻腔慢慢喷出,忽地大喊一声:“夹二奶,炸了,”惊得同桌人破口大骂,他便又低头不语,仿佛没有这些羞先人吝祖宗般的叫骂声,他反而感到浑身瘙痒、人不受活,也许辱骂声已经成为他生活必不可缺的良药饭食。司令打牌十打九输逢场必借,弯着腰,低下头,忐忑不安难张口,好不容易鼓着脸说着一些奉承迎合违心的话语,一切窒息的窘状好似弯着长长的颈脖任凭那羞涩的木刀子深一处浅一处地钝割着他那干瘦无奈任人辱没的筋骨,头发根根竖立憋屈的像一个横亘在风口浪尖的雀鸟窝。在他的世界里也许已经活地遗忘了自己,倒是政府时常惦念着他,每逢四时八节总有慰问的米面油衣,成了扶贫的攻坚对象,不劳而获的东西吃顺嘴了,居然舔着脸央求政府能不能给他扶贫一个媳妇,说是吃的穿的都好搞,就是夜长的一个人一晚上难以熬到天明,惹得帮扶的女公务员不敢独自一人登门调研,村干部气的哭笑不得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真过不知道天高地厚饭香屎臭,自己守不住媳妇从政府要哩,政府能管你吃,能管你穿,能管你放羊能管你喂猪,难道还能管你寻婆娘生娃?胡子上米粒吃不胖人,怎么落下一身的坏毛病,自己的手脚又没让狗叼咧。”一顿谩骂之后他便踏实了很多,哎!人活地不像人是多么的悲哀! 


故乡于我既有已经逝去的青涩回忆,也一并带着无可把握的现实悲哀。变迁是大变迁,故乡是小故乡,历史潮流汹涌澎湃浩浩汤汤,趟过去了,她也许会有一个更加明媚的春天,趟不过去,她就会永存在我们游子的记忆里,记忆中破败的学校,记忆中吵闹的槐院,记忆中的黑叫驴,记忆中的青骡子,记忆中的人,记忆中的事。记忆终将化作无尽的思念,飘荡在故乡那一抹雪白的云端。村口彩门石碑背面不知谁写的那首打油诗 “人在江湖身在家,为了钞票走天涯,高堂父母无人问,家中娇妻守活寡。”道出了出门务工男人的留恋和感慨,也正是当下农村无奈的现实写照,精神的年馑也许比食物年馑更折磨人。也许年馑的不是故乡,而是自己于故乡内心细碎的沧桑。


▋作者:成晓民,笔名丹丹,渭北澄城善化人。自幼酷爱文学,嗜书香为命,虽命运弄人,从工厂到教育,职业在变,初心不改,闲来没事常常深思生活,把玩文字,于嬉笑怒骂中抒发着对黄土地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尘的满腔热情与深挚厚爱。多年来勤笔不辍,著文颇多,尤以散文随笔见长。先后有作品《月夜光景》、《父辈爱情》《年的影子》《发小走了》发表于西部文学网;《黄土女人》发表于《当代杂志》,《那年花开月正圆》《忠诚》发表于《当代作家》文学专刊。文风朴实自然,散发着浓郁的泥土气息,黄土高原的情怀,原生态的乡村情节,受到文坛诸家高度赞誉,更深受读者喜爱,拥有众多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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