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那双眼
尤今
那一年,我读中二。
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南洋商报辟有服务版,每周都拨出一定的版位,让读者免费刊登“征求笔友启事”。
我是个终日把自己囚禁于文字的十四岁女孩,既爱读、也爱写。握在手中那管笔,仿佛藏着千军万马,老是呼啸着想冲出来;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却是个木讷口拙而又孤僻离群的人,因此,以笔交友,对于社交生活一片空白的我来说,有着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力。
一日,鼓起勇气,以“漪佩”为笔名,拟了一则“征友启事”。
两周过后的一个早上,才迈出房门,便听到爸爸喊道:“过来。”
指着报上的那则征友启事,问道:“漪佩,是你吗?”
爸爸那张脸,好像“发霉面包”,我本能地起着战栗性的惧怕,不敢否认,以细若蚊子的声音应道:“是。”
接着下来那一周,信件惊人地多,不是一封一封地飞来的,而是一叠一叠地涌来的,信箱几乎都被撑破了。
爸爸坐在桌边,拆信、读信,然后,成堆成堆地用橡皮肋捆起来,表情肃穆地嘱我拿去丢掉。
倔强的我,死死地忍着眼泪,照他的指示做。信从十多层楼的垃圾桶掉下去时,发出了闷闷的声音,我明显地感觉到悲哀像一股黑黑的风,冷冷地掠过我挂了一块铁的心。
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一道伤痕,连同生命里许多不快乐的事儿,被深深地收藏在记忆的底层里。
事隔多年,在接受资深记者黄丽萍小姐的访问时,爸爸忽然提起了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说:“我当时老是担心她误交损友,所以,不让她回信。”
听到这话,眼前立刻浮起一个瘦小的背影。她站在垃圾桶前,把信一捆一捆地往下丢,长长的脸,满满的都是怨;细细的眼,湿湿的都是泪。可是,这女孩,没有想到,她的背后,有一双充满关怀的眼睛,如同照明灯一样,为她照亮前面的道路。
等意识及背后有这样一双温暖的眼睛时,这女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而且,她也正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她自己的孩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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