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的前蹄划过夜空
唐子砚
那晚收到蔡东的小说《照夜白》，刚看了开头，就感觉自己不是在干燥炎热的石头房子里了，整个人，整个感官都进入到潮湿清凉的雨水中。读她的小说，可以知道她是生活审美收藏家，你能在文字中感受到她收藏的气息。
我读到的她的第一篇小说是《净尘山》，因为当时正在治疗一个摄食障碍的女来访者，现实中的来访者，与小说中的人物惊人地重合在一起。
生活如同米诺斯的迷宫，而蔡东的字里行间，如艾丽阿德涅那团丝线；如照亮迷宫的白月光。
让我们即使认清了看透了，依然能够保持美感地活下去。
当我读到她的小说《照夜白》，我仿佛看到她在一座冰裂纹的瓷器东方花园中缓缓起身，花园里小径永远分叉，通往无数种解读。精巧的园林，但拥有无限可以阐释的空间。她是制谜者，我们是猜谜人。女性特有的敏锐，她通过小说来完成自我。她只不过是为夜里的鸟儿画一幅工笔画，她在画纸上捕捉到了一匹白马的前蹄划过夜空的浅痕。
也如艾丽阿德涅的丝线，这份柔弱却也意味着英勇。
你能够在她的镜像中看到不朽的英雄主义，蔡东给你展现的美，在一蔬一饭中，在布料纹理之间散发的气味里，在疲惫琐碎的缝隙里仍怀有梦境。清凉的薄荷气息的文字，温度也会陡然一高，那是冷静克制的叙述中敛不住的深情，是理性背后藏不下的不理性。她是怀有孩子之心的成年人，一个大“小朋友”。
小说里谢梦锦上课用的包是一个挺括的布包，很能装东西，布面上印着一幅古画。陈乐问起这幅画，她告诉他，这幅画叫《照夜白》，照夜白是一匹马的名字，一匹白色的唐朝骏马，它的主人是玄宗李隆基。她说，照夜白被拴在木桩上，你看，画面里它是想飞起来的样子呢。
要给它画上一对翅膀，或者，陈乐做出舞剑的动作，说，用一把剑把木桩砍断。
蔡东的语调是平静柔软的，因为这些文字来自一个敏感、脆弱却英勇的灵魂。她的文字如无数轻柔羽翼，既可以停息踏足于深厚的大地之上，也能够扇动唇齿间阅读文字的空气，飞向我们目所不能及的远方。
鸮是谁，白马代表着什么？什么是空？但随着照夜白的腾空而起，小说戛然而止。如同东方艺术中的留白，如同水消失在水中的涟漪，如同古老而永恒的预言。
小说内在的隐结构非常精妙，从说话到不说话，接着，又从说话到不说话，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一段耐心铺陈、回环攀升的旋律，是超拔，是从现实到艺术品的升华感，是最终超越沉重的灵动和奇幻。好就好在，这奇幻又是来自于日常的，厚实，有重量感，不敷衍，不浮滑，也远不是技艺、灵巧等词语能容纳的。
无论做出哪一种猜测，小说依然存在无数种可能，我们依然身处在她文字编织的迷宫之中，仍手握着丝线，坚定地走在月光里。小说的终点也许是个结局，也许是我们再次认清生活面目的另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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