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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仲琳:封神演义10

第二十五回苏妲己请妖赴宴

诗曰:

鹿台只望接神仙,岂料妖狐降绮筵。

浊骨不能超浊世,凡心怎得出凡筌。

希徒弄巧欺明哲,孰意招尤剪秽膻。

惟有昏庸殷纣拙,反听苏氏杀先贤。

话说韩荣知文王聘请子牙相周,忙修本差官往朝歌。非止一日,进城来,差官往文书房来下本。那日看本者,乃比干丞相。比干见此本姜尚相周一节,沉吟不语,仰天叹息曰:“姜尚素有大智,今佐西周,其心不小,此本不可不奏。”


比干抱本往摘星楼来候旨,纣王宣比干进见。

王曰:“皇叔有何奏章?”

比干奏曰:“汜水关总兵韩荣一本,言姬昌礼聘姜尚为相,其志不小。东伯侯反于东鲁之乡,南伯侯屯兵三山之地,西伯姬昌若有变乱,此时正谓刀兵四起,百姓思乱。况水旱不时,民贫军乏,库藏空虚。况闻大师远征北地,胜败未分,真国事多艰、君臣交省之时。愿陛下圣意上裁,请旨定夺。”

王曰:“俟朕临殿,与众卿共议。”

君臣正论国事,只见当驾官奏曰:“北伯侯崇侯虎候旨。”


命传旨,宣侯虎上楼。王曰:“卿有何奏章?”

侯虎奏曰:“奉旨监造鹿台,整造二年零四个月,今已工完,特来覆命。”


纣王大喜:“此台非卿之力,终不能如是之速。”


侯虎曰:“臣昼夜督工,焉敢怠玩,故此成工之速。”


王曰:“今姜尚相周,其志不小。汜水关总兵韩荣有本来说,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卿有何谋,可除姬昌大患?”


侯虎奏曰:“姬昌何能,姜尚何物?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火之光,其亮不远。名为相周,犹寒蝉之抱枯杨,不久俱尽。陛下若以兵加之,使天下诸侯耻笑。据臣观之,无能为耳,愿陛下不必与之较量也。”


王曰:“卿言甚善。”

纣王又问曰:“鹿台已完,朕当幸之。”

侯虎奏曰:“特请圣驾观看。”

纣王甚喜:“二卿可暂往台下,候朕与皇后同往。”


王传旨:“排鸾驾往鹿台玩赏。”

有诗为证:

鹿台高耸透云霄,断送成汤根与苗。

土木工兴人失望,黎民怨起鬼应妖。

食人无厌崇侯恶,献媚逢迎费仲枭。

勾引狐狸歌夜月,商朝一似水中飘。

话说纣王与妲己同坐七香车,宫人随驾,侍女纷纷,到得鹿台,果然华丽。君后下车,两边扶侍上台。真是瑶池紫府,玉阙珠楼,说甚么蓬壶方丈!团团俱是白石砌就,周围尽是玛瑙妆成。


楼阁重重,显雕檐碧瓦;亭台叠叠,皆兽马金环。殿当中嵌几样明珠,夜放光华,空中照耀;左右尽铺设俱是美玉良金,辉煌闪灼。比干随行在台观看,台上不知费几许钱粮,无限宝玩,可怜民膏民脂,弃之无用之地,想台中间,不知陷害了多少冤魂屈鬼。


又见纣王携妲己入内庭。

比干看罢鹿台,不胜嗟叹。有赋为证:

台高插汉,榭耸凌云。九曲栏杆,饰玉雕金光彩彩;千层楼阁,朝星映月影溶溶。怪草奇花,香馥四时不卸;殊禽异兽,声扬十里传闻。


游宴者恣情欢乐,供力者劳瘁艰辛。涂壁脂泥,俱是万民之膏血;华堂采色,尽收百姓之精神。绮罗锦席,空尽织女机杼;丝竹管弦,变化野夫啼哭。真是以天下奉一人,须信独夫残万姓。


比干在台上,忽见纣王传旨奏乐饮宴,赐比干、侯虎筵席。二臣饮罢数杯,谢酒下台不表。且说妲己与纣王酣饮,王曰:“爱卿曾言鹿台造完,自有神仙、仙子、仙姬俱来行乐。今台已造完成,不识神仙、仙子可一日一至乎?”


这一句话,原是当时妲己要与玉石琵琶精报仇,将此鹿台图献与纣王,要害子牙,故将邪言惑诱纣王,岂知作耍成真。不期今日工完,纣王欲想神仙,故问妲己。


妲己只得朦胧应曰:“神仙、仙子,乃清虚有道之士,须待月色圆满,光华皎洁,碧天无翳,方肯至此。”


纣王曰:“今乃初十日,料定十四五夜,月华圆满,必定光辉,使朕会一会神仙、仙子何如?”


妲己不敢强辩,随口应承。

此时纣王在台上贪欢取乐,淫泆无休。从来有福者,福德多生;无福者,妖孽广积。奢侈淫泆,乃丧身之药。纣王日夜纵施,全无忌惮。妲己自纣王要见神仙、仙子之类,着实挠心,日夕不安。


其日乃是九月十三日三更时分,妲己俟纣王睡熟,将元形出窍,一阵风声,来至朝歌南门外,离城三十五里轩辕坟内。妲己元形至此,众狐狸齐来迎接,又见九头雉鸡精出来相见。


雉鸡精道:“姐姐为何到此?你在深院皇宫,受享无穷之福,何尝思念我等在此凄凉。”


妲己道:“妹妹,我虽别你们,朝朝侍天子,夜夜伴君王,未尝不思念你等。如今天子造完鹿台,要会仙姬、仙子。我思一计,想起妹妹与众孩儿们,有会变者,或变神仙,或变仙子、仙姬,去鹿台受享天子九龙宴席。不会变者,自安其命,在家看守。俟其日,妹妹同众孩儿们来。”


雉鸡精答道:“我有些须事,不能领席。算将来,只得三十九名会变的。”


妲己分付停当,风声响处,依旧回宫,入还本窍。纣王大醉,那知妖精出入,一宿天明。次日,纣王问妲己曰:“明日是十五夜,正是月满之辰,不识群仙可能至矣?”


妲己奏曰:“明日治宴三十九席,排三层摆在鹿台,候神仙降临。陛下若会仙家,寿添无算。”


纣王大喜。

王问曰:“神仙降临,可命一臣斟酒陪宴。”

妲己曰:“须得一大量大臣,方可陪席。”

王曰:“合朝文武之内,止有比干量洪。”

传旨曰:“宣亚相比干。”

不一时,比干至台下朝见。纣王曰:“明日命皇叔陪群仙筵宴。至月上台下候旨。”


比干领旨,不知怎样陪神仙,糊涂不明,仰天叹息:“昏君,社稷这等狼狈,国事日见颠危,今又痴心逆想,要会神仙,似此又是妖言,岂是国家吉兆!”


比干回府,总不知所出。

且说纣王次日传旨:“打点筵宴,安排台上,三十九席俱朝上摆列,十三席一层,摆列三层。”


纣王分付,布列停妥。纣王恨不得将太阳速送西山,皎月忙升东土。九月十五日抵暮,比干朝服,往台下候旨。且说纣王见日已西沉,月光东上。纣王大喜,如得万斟珠玉一般。


携妲己于台上,看九龙筵席,真乃是烹龙炮凤珍馐味,酒海肴山色色新。席已完备,纣王妲己入内坐欢饮,候神仙前来。妲己奏曰:“但群仙至此,陛下不可出见。如泄天机,恐后诸仙不肯再降。”


王曰:“御妻之言是也。”

话犹未了,将近一更时分,只听得四下里风响。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妖云四起罩乾坤,冷雾阴霾天地昏。

纣王台前心胆战,苏妃目下子孙尊。

只知饮宴多生福,孰料贪杯惹灭门。

怪气已随王气散,至今遗笑鹿台魂。

这些在轩辕坟内狐狸,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或一二百年者,或三五百年者,今并化作仙子、仙姬、神仙体像而来。那些妖气,霎时间把一轮明月雾了。风声大作,犹如虎吼一般。只听得台上飘飘的落下人来,那月光渐渐的现出。


妲己悄悄启曰:“仙子来了。”

慌的纣王隔绣帘一瞧,内中袍分五色,各穿青、黄、赤、白、黑。内有戴鱼尾冠者、九扬巾者、一字巾者、佗头打扮者、双丫髻者,内有盘龙云髻如仙子、仙姬者。纣王在帘内观之,龙心大悦。


只听有一仙人言曰:“众位道友,稽首了。”

众仙答礼曰:“今蒙纣王设席,宴吾辈于鹿台,诚为厚赐。但愿国祚千年胜,皇基万万秋。”


妲己在里面传旨:“宣陪宴官上台。”

比干上台,月光下一看,果然如此。个个有仙风道骨,人人像不老长生。自思:“此事实难解也。人像两真,我比干只得向前行礼。”


内有一道人曰:“先生何人?”

比干答曰:“卑职亚相比干,奉旨陪宴。”

道人曰:“既是有缘来此会,赐寿一千秋。”

比干听说,心下着疑。内传旨:“斟酒。”

比干执金壶斟酒,三十九席已完。身居相位,不识妖气,怀抱金壶,侍于侧半。这些狐狸俱仗变化,全无忌惮,虽然服色变了,那些狐狸骚臭变不得,比干只闻狐骚臭。比干自思:“神仙乃六根清静之体,为何秽气冲人?”


比干叹曰:“当今天子无道,妖生怪出,与国不祥。”


正沉思之间,妲己命陪宴官奉大杯。

比干依次奉三十九席,每席奉一杯陪一杯。比干有百斗之量,随奉过一回。妲己又曰:“陪宴官再奉一杯。”


比干每一席,又是一杯。诸妖连饮二杯。

此杯乃是劝杯,诸妖自不曾吃过这皇封御酒,狐狸量大者还招架得住,量小者招架不住。妖怪醉了,把尾巴都拖下来,只是晃。妲己不知好歹,只是要他的子孙吃,但不知此酒发作起来,禁持不住,都要现出原形来。


比干奉第二层酒,头一层都挂下尾,已都是狐狸尾。此时月照正中,比干着实留神,看得明白,已是追悔不及,暗暗叫苦:“想我身居相位,反见妖怪叩头,羞杀我也!”


比干闻狐骚臭难当,暗暗切齿。

且说妲己在帘内,看着陪宴官奉了三杯,见小狐狸醉将来了,若现出原身来,不好看相。妲己传旨:“陪宴官暂下台去,不必奉酒,任从众仙各归洞府。”


比干领旨下台,郁郁不乐,出了内庭。

过了分宫楼、显庆楼、嘉善殿、九间殿,殿内有宿夜官员,出了午门上马,前边有一对红纱灯引道。未及行了二里,前面火把灯球,锵锵士马,原来是武成王黄飞虎巡督皇城。


比干上前,武成王下马,惊问比干曰:“丞相有甚紧急事,这时节才出午门?”


比干顿足道:“老大人,国乱邦倾,纷纷精怪,浊乱朝廷,如何是好?昨晚天子宣我陪仙子仙姬宴,果然有一更月上,奉旨上台,有一起道人,各穿青、黄、赤、白、黑衣,也有些仙风道骨之像,孰知原来是一阵狐狸精!那精连饮两三大杯,把尾巴挂将下来,月下明明的看得是实。如此光景,怎生奈何!”


黄飞虎曰:“丞相请回,末将明日自有理会。”


比干回府。

黄飞虎命黄明、周纪、龙环、吴乾:“你四人各带二十名健卒,散在东、南、西、北地方,看那些道人出那一门,务踪其巢穴,定要真实回报。”


四将领令去讫。武成王回府。

且说众狐狸,酒在腹内闹将起来,驾不得妖风,起不得朦雾,勉强架出午门,一个个都落下来,拖拖拽拽,挤挤挨挨,三三五五,拥簇而来。出南门将至五更,南门开了,周纪远远的黑影之中,明明看见,随后哨探。


离城三十五里,轩辕坟傍,有一石洞,那些道人、仙子,都爬进去了。次日,黄飞虎升殿,四将回令。周纪曰:“昨在南门,探得道人有三四十名,俱进轩辕坟石洞内去了。探的是实,请令定夺。”


黄飞虎命周纪:“领三百家将,尽带柴薪,塞住石洞,将柴架起来烧,到下午来回令。”


周纪领令去讫。门官报道:“亚相到了。”

飞虎迎请到庭上行礼,分宾主坐下。茶罢,黄飞虎将周纪一事说明,比干大喜称谢。二人在此谈论国家事务。武成王置酒,与比干丞相传杯相叙,不觉就至午后。周纪来见:“奉令放火,烧到午时,特来回令。”


飞虎曰:“末将同丞相一往,如何?”

比干曰:“愿随车驾。”

二人带领家将,同出南门三十五里,来至坟前,烟火未灭。黄将军下骑,命家将将火灭了,用挠钩挞将出来。众家将领命不题。且说这些狐狸吃了酒的,死了也甘心,还有不会变的,无辜俱死于一穴。有诗为证。诗曰:


欢饮传杯在鹿台,狐狸何事化仙来。

只因秽气人看破,惹下焦身粉骨灾。

众家将不一时将些狐狸挞出,内有焦毛烂肉,臭不可闻。比干对武成王曰:“这许多狐狸,还有未焦者,拣选好的,将皮剥下来,造一袍袄,献与当今,以惑妲己之心。使妖魅不安于君前,必至内乱,使天子醒悟。或知贬谪妲己,也见我等忠诚。”


二臣共议,大悦。各归府第,欢饮尽醉而散。古语云:“不管闲事终无事。”


只怕你谋里,招殃祸及身。但不知后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妲己设计害比干

诗曰:

朔风一夜碎琼瑶,丞相乘机进锦貂。

只望回心除恶孽,孰知触忌作君妖。

刳心已定千秋案,宠姬难羞万载谣。

可惜成汤贤圣业,化为流水逐春潮。

且说比干将狐狸皮硝熟,造成一件袍袄,只候严冬进袍。此是九月,瞬息光阴,一如捻指,不觉时近仲冬。纣王同妲己,宴乐于鹿台之上。那日只见彤云密布,凛冽朔风,乱舞梨花,乾坤银砌,纷纷瑞雪,遍满朝歌。


怎见得好雪:空中银珠乱洒,半天柳絮交加。行人拂袖舞梨花,满树千枝银压。公子围炉酌酒,仙翁扫雪烹茶。夜来朔风透窗纱,也不知是雪是梅花。飕飕冷气侵人,片片六花盖地。瓦楞鸳鸯轻拂粉,炉焚兰麝可添锦。


云迷四野催妆晚,暖客红炉玉影偏。此雪似梨花,似杨花,似梅花,似琼花:似梨花白,似杨花容,似梅花无香,似琼花贵。此雪有声,有色,有气,有味:有声者如蚕食叶,有气者冷浸心骨,有色者比美玉无瑕,有味者能识来年禾稼。


团团如滚珠,碎剪如玉屑。一片似凤耳,两片似鹅毛,三片攒三,四片攒四,五片似梅花,六片如六萼。此雪下到稠密处,只见江河一道青。此雪有富有贵,有贫有贱:富贵者红炉添兽炭,暖阁饮羊羔;贫贱者厨中无米,灶下无柴,非是老天传敕旨,分明降下杀人刀。


凛凛寒威雾气棼,国家祥瑞落纷纭。

须臾四野难分变,顷刻千山尽是云。

银世界,玉乾坤,空中隐跃自为群。

此雪若到三更后,尽道丰年已十分。

纣王与妲己正饮宴赏雪,当驾官启奏:“比干候旨。”


王曰:“宣比干上台。”

比干行礼毕。王曰:“六花杂出,舞雪纷纭,皇叔不在府第酌酒御寒,有何奏章,冒雪至此?”


比干奏曰:“鹿台高接霄汉,风雪严冬,臣忧陛下龙体生寒,特献袍袄,与陛下御冷驱寒,少尽臣微悃。”


王曰:“皇叔年高,当留自用。今进与孤,足征忠爱。”命取来。比干下台,将朱盘高捧,面是大红,里是毛色。比干亲手抖开,与纣王穿上。


帝大悦:“朕为天子,福有四海,实缺此袍御寒。今皇叔之功,世莫大焉。”


纣王传旨:“赐酒共乐鹿台。”

话说妲己在绣帘内,观见都是他子孙的皮,不觉一时间刀剜肺腑,火燎肝肠,此苦可对谁言。暗骂:“比干老贼,吾子孙就享了当今酒席,与老贼何干?你明明欺我,把皮毛惑吾之心。我不把你这老贼,剜出你的心来,也不算宫中之后!”


泪如雨下。不表妲己深恨比干,且说纣王与比干把盏,比干辞酒,谢恩下台。纣王着袍进内,妲己接住。王曰:“鹿台寒冷,比干进袍,甚称朕怀。”


妲己奏曰:“妾有愚言,不识陛下可容纳否?陛下乃龙体,怎披此狐狸皮毛?不当稳便,甚为亵尊。”


王曰:“御妻之言是也。”

遂脱将下来贮库。此乃是妲己见物伤情,其心不忍,故为此语。因自沉思曰:“昔日欲造鹿台,为报琵琶妹子之仇,岂知惹出这场是非,连子孙俱剿灭殆尽矣。”


心中甚是痛恨,一心要害比干,无计可施。话说时光易度,一日妲己在鹿台陪宴,陡生一计,将面上妖容撤去,比平常娇媚不过十分中一二。大抵往日如牡丹初绽,芍药迎风,梨花带雨,海棠醉日,艳冶非常。


纣王正饮酒间,谛视良久,见妲己容貌大不相同,不住盼睐。妲己曰:“陛下频顾贱妾残妆,何也?”


纣王笑而不言。妲己强之,纣王曰:“朕看爱卿容貌,真如娇花美玉,令人把玩,不忍释手。”


妲己曰:“妾有何容貌,不过蒙圣恩宠爱,故如此耳。妾有一结识义妹,姓胡名曰喜媚,如今在紫霄宫出家,妾之颜色百不及一。”


纣王原是爱酒色的,听得如此容貌,其心不觉欣悦,乃笑而问曰:“爱卿既有令妹,可能令朕一见否?”


妲己曰:“喜媚乃是闺女,自幼出家,拜师学道,在洞府名山紫霄宫内修行,一刻焉能得至。”


王曰:“托爱卿福庇,如何委曲使朕一见,亦不负卿所举。”


妲己曰:“当时同妾在冀州时,同房针线,喜媚出家,与妾作别,妾洒泪泣曰:‘今别妹妹,永不能相见矣。’


喜媚曰:‘但拜师之后,若得五行之术,我送信香与你。姐姐欲要相见,焚此信香,吾当即至。’后来去了一年,果送信香一块。未及二月,蒙圣恩取上朝歌,侍陛下左右,一向忘却。方才陛下不言,妾亦不敢奏闻。”


纣王大喜曰:“爱卿何不速取信香焚之。”

妲己曰:“尚早。喜媚乃是仙家,非同凡俗。待明日月下,陈设茶果,妾身沐浴,焚香相迎方可。”


王曰:“卿言甚是,不可亵渎。”

纣王与妲己宴乐安寝。却说妲己至三更时分,现出原形,竟到轩辕坟中,只见雉鸡精接着,泣诉曰:“姐姐,因为你一席酒,断送了你的子孙尽灭,将皮都剥了去,你可知道。”


妲己亦悲泣道:“妹妹,因我子孙受此沉冤,无处申报,寻思一计,须如此如此,可将老贼取心,方遂吾愿。今仗妹妹扶持,彼此各相护卫,我想你独自守此巢穴,也是寂寥,何不乘此机会,享皇宫血食,朝暮如常,何不为美!”


雉鸡精深谢妲己曰:“既蒙姐姐抬举,敢不如命,明日即来。”


妲己计较已定,依旧隐形回宫入窍,与纣王共寝。天明起来,正是纣王欢忭,专候今晚喜媚降临,恨不得把金乌赶下西山去,捧出东边玉兔来。至晚,纣王见华月初升,一天如洗,作诗曰:


金运蝉光出海东,清幽宇宙彻长空。

玉盘悬在碧天上,展放光辉散彩虹。

话说纣王与妲己在台上玩月,催逼妲己焚香。妲己曰:“妾虽焚香拜请,倘或喜媚来时,陛下当回避一时,恐凡俗不便,触彼回去,急切难来。待妾以言告过,再请陛下相见。”


纣王曰:“但凭爱卿分付,一一如命。”

妲己方净手焚香,做成圈套。将近一鼓时分,听半空风响,阴云密布,黑雾迷空,把一轮明月遮掩。一霎时,天昏地暗,寒气侵入。纣王惊疑,忙问妲己曰:“好风,一会儿翻转了天地。”


妲己曰:“想必喜媚踏风云而来。”

言未毕,只听空中有环珮之声,隐隐有人声坠落。妲己忙催纣王进里面,曰:“喜媚来矣。俟妾讲过,好请相见。”


纣王只得进内殿,隔帘偷瞧。

只见风声停息,月光之中,见一道姑穿大红八卦衣,丝绦麻履。况此月色复明,光彩皎洁,且是灯烛辉煌。常言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只见此女肌如瑞雪,脸似朝霞,海棠丰韵,樱桃小口,杏脸桃腮,光莹娇媚,色色动人。


妲己向前曰:“妹妹来矣。”

喜媚曰:“姐姐,贫道稽首了。”

二人尊至殿内,行礼坐下。茶罢,妲己曰:“昔日妹妹曾曰:‘但欲相会,只焚信香即至。’今果不失前言。得会尊容,妾之幸甚。”


道姑曰:“贫道适闻信香一至,恐违前约,故此即速前来,幸恕唐突。”


彼此逊谢。且说纣王再观喜媚之资,复观妲己之色,天地悬隔,纣王暗想:“但得喜媚同侍衾枕,便不做天子,又有何妨。”


心上甚是难过。

只见妲己问喜媚曰:“妹妹是斋是荤?”

喜媚答曰:“是斋。”

妲己传旨:“排上素斋来。”

二人传杯叙话。灯光之下,故作妖娆。

纣王看喜媚,真如蕊宫仙子,月窟嫦娥,把纣王只弄得魂游荡漾三千里,魄绕山河十万重,恨不能共语相陪,一口吞他下肚;抓耳挠腮,坐立不宁,不知如何是好。


纣王急得不耐烦,只是乱咳嗽。妲己已会其意,眼角传情,看着喜媚曰:“妹妹,妾有一言奉渎,不知妹妹可容纳否?”


喜媚曰:“姐姐有何事分付?贫道领教。”

妲己曰:“前者妾在天子面前,赞扬妹妹大德,天子喜不自胜,久欲一睹仙颜,今蒙不弃,慨赐降临,实出万幸。乞贤妹念天子渴想之怀,俯同一会,得领福慧,感戴不胜,今不敢唐突晋谒,托妾先容,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喜媚曰:“妾系女流,况且出家,生俗不便;二来男女不雅,且男女授受不亲,岂可同筵晤对,而不分内外之礼?”


妲己曰:“不然。妹妹既系出家,原是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中,岂得以世俗男女分别而论?况天子系命于天,即天之子,总控万民,富有四海,率土皆臣,即神仙亦当让位。况我与你幼稚结拜,义实同胞,即以姐妹之情就见天子,亦是亲道,这也无妨。”


喜媚曰:“姐姐分付,请天子相见。”

纣王闻“请”字,也等不得就走出来了。纣王见道姑一躬,喜媚打一稽首相还。喜媚曰:“请天子坐。”


纣王便傍坐在侧,二妖反上下坐了。

灯光下,见喜媚两次三番,启朱唇一点樱桃,吐的是美孜孜一团和气,转秋波双湾活水,送的是娇滴滴万种风情。把个纣王弄得心猿难按,意马驰缰,只急得一身香汗。妲己情知纣王欲火正炽,左右难捱,故意起身更衣。


妲己上前曰:“陛下在此相陪,妾更衣就来。”

纣王复转下坐,朝上觌面传杯,纣王灯下以眼角传情,那道姑面红微笑。纣王斟酒,双手奉于道姑。道姑接酒,吐袅娜声音答曰:“敢劳陛下!”


王乘机将喜媚手腕一捻,道姑不语,把纣王魄灵儿都飞在九霄。纣王见是如此,便问曰:“朕同仙姑台前玩月,何如?”


喜媚曰:“领教。”

纣王复携喜媚手,出台玩月,喜媚不辞。

纣王心动,便搭仗香肩,月下偎倚,情意甚密。纣王心中甚美,乃以言挑之曰:“仙姑何不弃此修行,而与令姐同住宫院,抛此清凉,且享富贵,朝夕欢娱,四时欢庆,岂不快乐?人生几何,乃自苦如此。仙姑意下如何?”


喜媚只是不语。纣王见喜媚不甚推托,乃以手抹着喜媚胸膛,软绵绵,温润润,嫩嫩的腹皮。喜媚半推半就。纣王见他如此,双手抱搂,偏殿交欢,云雨几度,方才歇手。


正起身整衣,忽见妲己出来,一眼看见喜媚乌云散乱,气喘吁吁。妲己曰:“妹妹为何这等模样?”


纣王曰:“实不相瞒,方才与喜媚姻缘相凑,天降赤绳。你姊妹同侍朕左右,朝暮欢娱,共享无穷之福。此亦是爱卿荐拔喜媚之功,朕心嘉悦,不敢有忘。”


即传旨重新排宴,三人共饮至五更,方共寝鹿台之上。有诗为证。诗曰:


国破妖氛现,家亡纣主昏。

不听君子谏,专纳佞臣言。

先爱狐狸女,又宠雉鸡精。

比干逢此怪,目下死无存。

话说纣王暗纳喜媚,外官不知,天子不理国事,荒淫内阙,外廷隔绝。真是君门万里!武成王虽执掌大帅之权,提调朝歌四十八万人马,镇守都城,虽然丹心为国,其如不能面君谏言,彼此隔绝,无可奈何,只付长叹而已。


一日见报说,东伯侯姜文焕分兵攻打野马岭,要取陈塘关。黄总兵令鲁雄领兵十万,守把去讫不表。且说纣王自得喜媚,朝朝云雨,夜夜酣歌,那里把社稷为重。


那日,二妖正在台上用早膳,忽见妲己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把纣王惊骇汗出,吓的面如土色。见妲己口中喷出血水来,闭目不言,面皮俱紫。纣王曰:“御妻随朕数年,未有此疾,今日如何得这等凶症?”


喜媚故意点头叹曰:“姐姐旧疾发了。”

帝问:“媚美人为何知御妻有此旧疾?”

喜媚奏曰:“昔在冀州时,彼此俱是闺女,姐姐常有心痛之疾,一发即死。冀州有一医士,姓张名元,他用药最妙,有玲珑心一片,煎汤吃下,此疾即愈。”


纣王曰:“传旨宣冀州医士张元。”

喜媚奏曰:“陛下之言差矣。朝歌到冀州,有多少路,一去一来至少月余,耽误日期,焉能救得?除非朝歌之地,若人有玲珑心,取他一片,登时可救。如无,须臾即死。”


纣王曰:“玲珑心谁人知道?”

喜媚曰:“妾身曾拜师,善能推算。”

纣王大喜,命喜媚速算。这妖精故意掐指,算来算去,奏曰:“朝中止有一大臣,官居显爵,位极人臣,只怕此人舍不得,不肯救拔娘娘。”


纣王曰:“是谁?快说!”

喜媚曰:“惟亚相比干,乃是玲珑七窍之心。”

纣王曰:“比干乃是皇叔,一宗嫡派,难道不肯借一片玲珑心,为御妻起沉疴之疾?速发御札宣比干。”


差官飞往相府。

比干闲居无事,正为国家颠倒,朝政失宜,心中筹画。忽堂候官敲云板,传御札,立宣见驾。比干接札,礼毕曰:“天使先回,午门会齐。”


比干自思:“朝中无事,御札为何甚速?”

话未了,又报:“御札又至。”

比干又接过。不一时,速到五次御札。比干疑惑:“有甚紧急,连发五札?”


正沉思间,又报:“御札又至。”

持札者乃奉御官陈青。

比干接毕,问青曰:“何事要紧,用札六次?”

青曰:“丞相在上,方今国势渐衰,鹿台又新纳道姑,名曰胡喜媚。今日早膳,娘娘偶然心疼疾发,看看气绝,胡喜媚陈说,要得玲珑心一片煎羹汤,吃下即愈。皇上言:‘玲珑心如何晓得?’胡喜媚会算,算丞相是玲珑心。因此发札六道,要借老千岁的心一片,急救娘娘,故此紧急。”


比干听说,惊得魂胆俱落。自思事已如此,乃曰:“陈青,你在午门等候,我即至也。”


比干进内,见夫人孟氏曰:“夫人,你好生看顾孩儿微子德,我死之后,你母子好生守我家训,不可造次。朝中并无一人矣!”


言罢泪如雨下。夫人大惊问曰:“大王,何故出此不吉之言?”


比干曰:“昏君听信妲己有疾,欲取吾心作羹汤,岂有生还之理。”


夫人垂泪曰:“官居相位,又无欺诳,上不犯法于天子,下不贪酷于军民,大王忠臣节孝,素表著于人耳目,有何罪恶,岂至犯取心惨刑?”


有子在傍泣曰:“父王勿忧,方才孩儿想起,昔日姜子牙与父王看气色,曾说不利,留一简贴,见在书房。说至危急两难之际,进退无路,方可看简,亦可解救。”


比干方悟曰:“呀!几乎一时忘了。”

忙开书房门,见砚台下压着一贴,取出观之,上书明白。比干曰:“速取火来。”


取水一碗,将子牙符烧在水里,比干饮于腹中。忙穿朝服上马,往午门来不表。且说六札宣比干,陈青泄了内事,惊得一城军民官宰,尽知取比干心作羹汤。


话说武成王黄元帅,同诸大臣俱在午门,只见比干乘马飞至午门下马,百官忙问其故。比干曰:“据陈青说取心一节,吾总不知。”


百官随比干至大殿,比干径往鹿台下候旨。纣王立候,听得比干至,命宣上台来。比干行礼毕,王曰:“御妻偶发沉疴心痛之疾,惟玲珑心可愈。皇叔有玲珑心,乞借一片作汤,治疾若愈,此功莫大焉。”


比干曰:“心是何物?”

纣王曰:“乃皇叔腹内之心。”

比干怒奏曰:“心者一身之主,隐于肺内,坐六叶两耳之中,百恶无侵,一侵即死。心正手足正,心不正则手足不正,心乃万物之灵苗,四象变化之根本。吾心有伤,岂有生路?老臣虽死不惜,只是社稷丘墟,贤能尽绝。今昏君听新纳妖妇之言,赐吾摘心之祸,只怕比干在,江山在,比干存,社稷存!”


纣王曰:“皇叔之言差矣!总只借心一片,无伤于事,何必多言?”


比干厉声大叫曰:“昏君!你是酒色昏迷,糊涂狗彘!心去一片,吾即死矣。比干不犯剜心之罪,如何无辜遭此非殃!”


纣王怒曰:“君叫臣死,不死不忠。台上毁君,有亏臣节!如不从朕,命武士拿下去,取了心来!”


比干大骂:“妲己贱人!我死冥下,见先帝无愧矣!”


喝左右:“取剑来与我!”

奉御将剑递与比干。比干接剑在手,望太庙大拜八拜,泣曰:“成汤先王,岂知殷受断送成汤二十八世天下,非臣之不忠耳!”


遂解带现躯,将剑往脐中刺入,将腹剖开,其血不流。比干将手入腹内,摘心而出,望下一掷,掩袍不语,面似淡金,径下台去了。且说诸大臣在殿前,打听比干之事,众臣纷纷议论朝廷失政。


只听的殿后有脚迹之声,黄元帅望后一观,见比干出来,心中大喜。飞虎曰:“老殿下,事体如何?”


比干不语。百官迎上前来,比干低首速行,面如金纸,径过九龙桥去,出午门。常随见比干出朝,将马伺候,比干上马,往北门去了。不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太师回兵陈十策

诗曰:

天运循环有替隆,任他胜算总无功。

方才少进和平策,又道提兵欲破戎。

数定岂容人力转,期逢自与鬼神同。

从来逆孽终归尽,纵是回天手亦穷。

话说黄元帅见比干如此不言,径出午门,命黄明、周纪:“随看老殿下往何处去。”


二将领命去讫。且说比干马走如飞,只闻的风响之声。约走五七里之遥,只听的路傍有一妇人,手提筐篮,叫卖无心菜。比干忽听得勒马问曰:“怎么是无心菜?”


妇人曰:“民妇卖的是无心菜。”

比干曰:“人若是无心,如何?”

妇人曰:“人若无心,即死。”

比干大叫一声,撞下马来,一腔热血溅尘埃。有诗为证。诗曰:御札飞来实可伤,妲己设计害忠良。比干倚仗昆仑术,卜兆焉知在路傍。


话说卖菜妇人见比干落马,不知何故,慌的躲了。黄明、周纪二骑马,赶出北门,看见比干死于马下,一地鲜血,溅染衣袍,仰面朝天,瞑目无语。二将不知所以然。


当时子牙留下简贴,上书符印,将符烧灰入水,服于腹中,护其五脏,故能乘马出北门耳。见卖无心菜的,比干问其因由,妇人言“人无心即死”,若是回道“人无心还活”,比干亦可不死。


比干取心下台上马,血不出者,乃子牙符水玄妙之功。话说黄明、周纪飞马赶出北门,见如此行径,回至九间殿来,回黄元帅话,见比干如此而死,说了一遍。微子等百官无不伤悼,内有一下大夫厉声大叫:“昏君无辜擅杀叔父,纪纲绝灭,吾自见驾!”


此官乃是夏招,自往鹿台,不听宣召,径上台来。纣王将比干心,立等做羹汤,又被夏招上台见驾。纣王出见夏招,见招竖目扬眉,圆睁两眼,面君不拜。纣王曰:“大夫夏招,无旨有何事见朕?”


招曰:“特来弑君!”

纣王笑曰:“自古以来,那有臣弑君之理?”

招曰:“昏君!你也知道无弑君之理。世上那有无故侄弑叔父之情?比干乃昏君之嫡叔,乙帝之弟,今听妖妇妲己之谋,取比干心作羹,诚为弑父!臣弑昏君,以尽成汤之法。”


招把鹿台上挂的飞云剑掣在手中,望纣王劈面杀来。纣王乃文武全才,岂惧此一个儒生,将身一闪让过,夏招扑个空。纣王大怒,命武士拿了。武士领旨方来擒拿,夏招大叫曰:“不必来!昏君弑父,招宜弑君,此事之当然。”


众人向前,夏招一跳,撞下鹿台。

可怜粉骨碎身,死于非命。有诗赞曰:

夏招怒发气当嗔,只为君王行不仁。

不惜残躯拚直谏,可怜血肉已成尘。

忠心自合留千古,赤胆应知重万钧。

今日虽投台下死,芳名常共日华新。

不说夏招死于鹿台之下,且说各文武听得夏招尽节鹿台之下,又去北门外收比干之尸。世子微子德披麻执杖,拜谢百官。内有武成王黄飞虎、微子、箕子,伤悼不已,将比干用棺椁停在北门外,搭起芦棚,扬纸旛安定魂魄。


忽听探马报:“闻太师奏凯回朝。”

百官齐上马迎接十里。

至辕门,军政司报太师:“百官迎接辕门。”

太师传令:“百官暂回,午门相会。”

众官速至午门等候。闻太师乘墨麒麟往北门而进,忽见纸旛飘荡,便问左右:“是何人灵柩?”


左右答曰:“是亚相比干之柩。”

太师惊讶。进城又见鹿台高耸,光景嵯峨。到了午门,见百官道傍相迎。太师下骑,笑脸问曰:“列位老大人,仲远征北海,离别多年,景物城中尽都变了。”


武成王曰:“太师在北,可闻天下离乱,朝政荒芜,诸侯四叛?”


太师曰:“年年见报,月月通知,只心悬两地,北海难平,托赖天地之恩,主上威福,方灭北海妖孽。吾恨胁无双翼,飞至都城,面君为快。”


众官随至九间大殿。太师见龙书案,可以生尘,寂静凄凉。又见殿东边,黄邓邓大圆柱子。太师问执殿官:“黄邓邓大柱子,为何放在殿上?”


执殿官跪而答曰:“此是天子所置新刑,名曰炮烙。”


太师又问:“何为炮烙?”

只见武成王向前言曰:“太师,此刑乃铜造成的,有三层火门,凡有谏官阻事,尽忠无私,赤心为国的,言天子之过,说天子不仁,正天子不义,便将此物将炭烧红,用铁索将人两手抱住铜柱,左右裹将过去,四肢烙为灰烬,殿前臭不可闻。为造此刑,忠良隐道,贤者退位,能者去国,忠者死节。”


闻太师听得此言,心中大怒,三目交辉,只急得当中那一只神目睁开,白光现尺余远近。命执殿官鸣钟鼓请驾。百官大悦。话说纣王自取比干心作汤,疗妲己之疾,一时全愈,正在台上温存。


当驾官启奏曰:“九间殿鸣钟鼓,乃闻太师还朝,请驾登殿。”


纣王闻得此说,默然不语,随传旨:“排銮舆临轩。”


奉御、保驾等官,扈拥天子登九间大殿。百官朝贺,闻太师进礼,山呼毕。纣王秉圭谕曰:“太师远征北海,登涉艰苦,鞍马劳心,运筹无暇,欣然奏捷,其功不小。”


太师拜伏于地曰:“仰仗天威,感陛下洪福,灭怪除奸,斩逆剿贼,征伐十五年,臣捐躯报国,不敢有负先王。臣在外闻得内庭浊乱,各路诸侯反叛,使臣心悬两地,恨不得插翅面君。今睹天颜,其情可实?”


纣王曰:“姜桓楚谋逆弑朕,鄂崇禹纵恶为叛,俱已伏诛。但其子肆虐,不尊国法,乱离各地,使关隘扰攘,甚是不法,良可痛恨!”


太师奏曰:“姜桓楚篡位,鄂崇禹纵恶,谁以可证?”


纣王无辞以对。太师近前复奏:“臣征在外,苦战多年,陛下仁政不修,荒淫酒色,诛谏杀忠,致使诸侯反乱。臣且启陛下,殿东放着黄邓邓的是甚东西?”


纣王曰:“谏臣恶口忤君,沽忠买直,故设此刑,名曰炮烙。”


太师又启:“臣进都城,见高耸青霄,是甚所在?”


纣王曰:“朕至暑天,苦无憩地,造此行乐,亦观高望远,不致耳目蔽塞耳,名曰鹿台。”


太师听罢,心中甚是不平,乃大言曰:

“今四海荒荒,诸侯齐叛,皆陛下有负于诸侯,故有离叛之患。今陛下仁政不施,恩泽不降,忠谏不纳,近奸色而远贤良,恋酷饮而不分昼夜,广施土木,民连累而反,军绝粮而散。


文武军民乃君王四肢,四肢顺,其身康健,四肢不顺,其身缺残。君以礼待臣,臣以忠事君。想先王在日,四夷拱手,八方宾服,享太平乐业之丰,受巩固皇基之福。


今陛下登临大宝,残虐万姓,诸侯离叛,民乱军怨,北海刀兵,使臣一片苦心殄灭妖党。今陛下不修德政,一意荒淫,数年以来不知朝纲大变,国礼全无,使臣日劳边疆,正如辛勤立燕巢于朽幕耳,唯陛下思之。臣今回朝,自有治国之策,容臣再陈。陛下暂请回宫。”


纣王无言可对,只得进宫阙去了。

且说闻太师立于殿上,曰:“众位先生大夫,不必回府第,俱同老夫到府内共议,吾自有处。”


百官跟随,同至太师府,到银安殿上,各依次坐下。太师就问:“列位大王诸先生,老夫在外多年,远征北地,不得在朝。但我闻仲感先王托孤之重,不敢有负遗言。但当今颠倒宪章,有不道之事,各以公论,不可架捏。我自有平定之说。”


内有一大夫孙容,欠身言曰:“太师在上,朝廷听谗远贤,沉湎酒色,杀忠阻谏,殄灭彝伦,怠荒国政,事迹多端。恐众官齐言,有紊太师清听,不若众位静座,只是武成王黄老大人,从头至尾讲与老太师听。一来老太师便与听闻,百官不致搀越。不识太师意下如何?”


闻太师听罢:“孙大夫之言甚善。黄老大人,老夫洗耳愿闻其详。”


黄飞虎欠身曰:“既从尊命,末将不得不细细实陈。天子自从纳了苏护之女,朝中日渐荒乱,将元配姜娘娘剜目烙手,杀子绝伦。诓诸侯入朝歌,轻醢大臣,妄斩司天监太史杜元铣。


听妲己之狐媚,造炮烙之刑,坏上大夫梅伯。囚姬昌于羑里七年。摘星楼内设虿盆,宫娥惨死。造酒池肉林,内侍遭殃。造鹿台,广兴土木之工,致上大夫赵启坠楼而死。


肆用崇侯虎监工,贿赂通行,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累死百姓,填于台下。上大夫杨任谏阻鹿台之工,将杨任剜去二目,至今尸骸无踪。前者鹿台上,有四五十狐狸,化作仙人赴宴,被比干看破,妲己怀恨。


今不明不白内庭私纳一女,不知来历。昨日,听信妲己诈言心疼,要玲珑心作汤疗疾,勒逼比干剖心,死于非命,灵柩见停北门。国家将兴,祯祥自现;国家将亡,妖孽频出。


谗佞信如胶漆,忠良视如寇仇,惨虐异常,荒淫无忌。即不才等累具谏章,视如故纸,甚至上下阻隔。正无可奈何之时,适太师奏凯还国,社稷幸甚!万民幸甚!”


黄飞虎这一篇言语,从头至尾细细说完,就把闻太师急得厉声大叫曰:“有这等反常之事!只因北海刀兵,致天子紊乱纲常。我负先王,有误国事,实老夫之罪也!众大王先生请回,我三日之后上殿,自有条陈。”


太师送众官出府,唤徐急雨,令封了府门,一应公文不许投递。至第四日面君,方许开门应接事体。徐急雨得令,即闭府门。有诗为证。诗曰:


太师兵回奏凯还,岂知国内事多奸。

君王失政乾坤乱,海宇分崩国政艰。

十道条陈安社稷,九重金阙削奸顽。

山河旺气该如此,总用心机只等闲。

话说闻太师三日内,造成条陈十道,第四日入朝面君。文武官员已知闻太师有本上殿。那日早朝,聚两班文武,百官朝毕。纣王曰:“有奏章出班,无事朝散。”


左班中,闻太师进礼称臣曰:“臣有疏。”

将本铺展御案,纣王览表:

具疏太师臣闻仲上言,奏为国政大变,有伤风化,宠淫近佞,逆治惨刑,大于天变,隐忧莫测事:臣闻尧受命,以天下为己忧,而未常以位为乐也。


故诛逐乱臣,务求贤圣,是以得舜、禹、稷、契而咎繇,众圣辅德,贤能佐职,教化大行,天下和洽。万民皆安仁乐义,各得其宜,动作应礼,从容中道,乃‘王者必世而后仁’之谓也。


尧在位七十载,乃逊位以禅虞舜。尧崩,天下不归尧子丹朱而归舜,舜知不可避,乃即天子之位。以禹为相,因尧之辅佐,继其统业,是以垂拱无为而天下治。所作韶乐,尽美尽善。


今陛下继承大位,当行仁义,普施恩泽,惜爱军民,礼文敬武,顺天和地,则社稷奠安,生民乐业。岂意陛下近淫酒,亲奸佞,亡恩爱,将皇后炮手剜睛,杀子嗣自剪其后,此皆无道之君所行,自取灭亡之祸。


臣愿陛下痛改前非,行仁兴义,远小人,近君子。庶几社稷奠安,万民钦服,天心效顺,国祚灵长,风和雨顺,天下享承平之福矣。臣代罪冒犯天颜,条陈开列于后:第一件,拆鹿台,安民心不乱;


第二件,废炮烙,使谏官尽忠;第三件,填虿盆,宫患自安;第四件,去酒池肉林,掩诸侯谤议;第五件,贬妲己,别立正宫,使内庭无蛊惑之虞;第六件,勘佞臣,速斩费仲、尤浑,而快人心,使不肖者自远;


第七件,开仓廪,赈民饥馑;第八件,遣使命,招安于东、南;第九件,访遗贤于山泽,释天下疑似者之心;第十件,纳忠谏,大开言路,使天下无雍塞之蔽。


闻太师立于龙书案旁,磨墨润毫,将笔递于纣王:“请陛下批准施行。”


纣王看十款之中,头一件便是拆鹿台,纣王曰:“鹿台之工,费无限钱粮,成功不毁,今一旦拆去,实是可惜,此等再议。二件炮烙,准行。


三件虿盆,准行。五件贬苏后,今妲己德性幽闲,并无失德,如何便加谪贬?也再议。六件,中大夫费、尤二人,素有功而无罪,何为谗佞,岂得便加诛戮?除此三件,以下准行。”


太师奏曰:“鹿台工大,劳民伤财,万民深怨,拆之所以消天下百姓之隐恨。皇后谏陛下造此惨刑,神怒鬼怨,屈魂无申,乞速贬苏后,则神喜鬼舒,屈魂瞑目,所以消在天之幽怨。


勘斩费仲、尤浑,则朝纲清净,国内无谗,圣心无惑乱之虞,则朝政不期清而自清矣。愿陛下速赐施行,幸无迟疑不决,以误国事,则臣不胜幸甚!”


纣王没奈何,立语曰:“太师所奏,朕准七件,此三件候议妥再行。”


闻太师曰:“陛下莫谓三事小节而不足为,此三事关系治乱之源,陛下不可不察,毋得草草放过。”


君臣立辩,只见中大夫费仲还不识时务,出班上殿见驾。闻太师认不得费仲,问曰:“这员官是谁?”


仲曰:“卑职费仲是也。”

太师道:“先生就是费仲,先生上殿有甚么话讲?”


仲曰:“太师虽位极人臣,不按国体。持笔逼君批行奏疏,非礼也;本参皇后,非臣也;令杀无辜之臣,非法也。太师灭君恃己,以上凌下,肆行殿廷,大失人臣之礼,可谓大不敬!”


太师听说,当中神目睁开,长髯直竖,大声曰:“费仲巧言惑王,气杀我也!”


将手一拳,把费仲打下丹墀,面门青肿。

只见尤浑怒上心来,上殿言曰:“太师当殿毁打大臣,非打费仲,即打陛下矣。”


太师曰:“汝是何官?”

尤浑曰:“吾乃是尤浑。”

太师叹曰:“原来是你两个贼臣表里弄权,互相回护。”趋向前只一掌打去,把那奸臣翻筋斗跌下丹墀,有丈余远近。唤左右:“将费、尤二人,拿出午门斩了!”


当朝武士,最恼此二人,听得太师发怒,将二人推出午门。闻太师怒冲牛斗,纣王默默无言,口里不言,心中暗道:“费、尤二臣不知起倒,自讨其辱。”


闻太师复奏请纣王发行刑旨。

纣王怎肯杀费、尤二人?纣王曰:“太师奏疏,俱说得是。此三件事,朕俱总行,待朕再商议而行。费、尤二臣虽是冒犯参卿,其罪无证,且发下法司勘问,情真罪当,彼亦无怨。”


闻太师见纣王再三委曲,反有兢业颜色,自思:“吾虽为国直谏尽忠,使君惧臣,吾先得欺君之罪矣。”


太师跪而奏曰:“臣但愿四方绥服,百姓奠安,诸侯宾服,臣之愿足矣,敢有他望哉?”


纣王传旨:“将费、尤发下法司勘问。七道条陈,限即举行。三条再议妥施行。”


纣王回阙,百官各散。

天下兴,好事行;天下亡,祸胎降。太师方上条陈,事已好将来了。不防东海反了平灵王,飞报进朝歌来,先至武成王府。黄元帅见报叹曰:“兵戈四起,八方不宁。如今又反了平灵王,何时定息?”


黄元帅把报差官送到闻太师府里去。太师在府正坐,堂候官报:“黄元帅差官见老爷。”


太师命:“令来。”

差官将报呈上。太师看罢,打发来人,随即往黄元帅府里来。黄元帅迎接到殿上,行礼分宾主坐下,闻太师道:“元帅,今反了东海平灵王,老夫来与将军共议,还是老夫去,还是元帅去?”


黄元帅答曰:“末将去也可,老太师去也可,但凭太师主见。”


太师想一想,道曰:“黄将军,你还随朝。老夫领二十万人马,前往东海剿平反叛,归国再商政事。”


二人共论停当。

次日早朝,闻太师朝贺毕,太师上表出师。纣王览表,惊问曰:“平灵王又反,如之奈何?”


闻太师奏曰:“臣之丹心,忧国忧民,不得不去。今留黄飞虎守国,臣往东海削平反叛。愿陛下早晚以社稷为重,条陈三件,待臣回再议。”


纣王闻奏大悦,巴不得闻太师去了,不在面前搅扰,心中甚是清净。忙传谕:“发黄旄白钺,即与闻太师饯行起兵。”


纣王驾出朝歌东门,太师接见。纣王命斟酒赐与太师,闻仲接酒在手,转身递与黄飞虎,太师曰:“此酒黄将军先饮。”


飞虎欠身曰:“太师远征,圣上所赐,黄飞虎怎敢先饮!”


太师曰:“将军接此酒,老夫有一言相告。”

黄飞虎依言接酒在手,闻太师曰:“朝纲无人,全赖将军。当今若是有甚不平之事,礼当直谏,不可钳口结舌,非人臣爱君之心。”


太师回身,见纣王曰:“臣此去无别事忧心,愿陛下听忠告之言,以社稷为重,毋变乱旧章,有乖君道。臣此一去,多则一载,少则半年,不久便归。”


太师用罢酒,一声炮响起兵,径往东海去了。眼前一段蹊跷事,惹得刀兵滚滚来。不知胜负如何,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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