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2 期
鉴 赏（连载）
张俏明，广东东莞人，省小小说学会理事。作品散见于多种报刊，多篇入选年度选本，曾获2017年第六届东莞荷花文学奖小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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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鉴赏（174）
鳄鱼的眼泪
张俏明
我的小腿差点儿被鳄鱼咬断了，在泰国旅行时的一个鳄鱼表演场上。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鳄鱼表演过后是例行的合影留念，当时的我还没摆好姿势，那条上了年纪的号称最驯服的老鳄鱼突然张口死死咬住我的小腿，拼命往水池里拽。在老牌驯兽师的吼叫声和木棍棒打下，还有观众的尖叫声中，老鳄鱼终于松开口，然后迅速转身，泅入浑浊的池水中。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腿没有断。在往后一段漫长的康复期内，老鳄鱼死咬不放的情景梦魇般纠缠着我。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么多的观众，它为何偏偏只咬了我？
心理医生跟我说，你得再去会一会那条咬过你的鳄鱼，这样，才有可能从梦魇里彻底走出来。
于是，我再次回到那个鳄鱼表演场。
这里热闹依旧，以至于我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这里被鳄鱼咬过的事实。
隔着栅栏，我四处寻找。那条老鳄鱼似乎认出了我，它慢条斯理爬到我跟前。我用拐杖戳了它一下，算是打招呼。
“喂，当时那么多人，为什么只咬我？”我喃喃低语，生怕被别人误以为我是神经病。
它昂起头，傲慢地扫视了我那条差不多完全康复的小腿，不答理我。我用拐杖加了点儿力度，再敲了敲那张曾经咬过我的嘴巴，然后准备离开。
“嘿，伙计，别走！”它居然开口说话，简直不可思议！它的声音沉闷，像是穿过曲折漫长的管道：“你今天穿的是橡胶拖鞋，所以，我回答你的提问。”它说话时，看似坚不可摧的嘴巴一张一合，外露在牙槽骨上的牙齿令我心有余悸。
“很久以前，当你们的祖先还是四条腿走路时，我们的祖先已然傲冠群雄。你在发抖？呵呵，其实你根本不用怕我，感到害怕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在自然界中我的族类是何等凶猛你是知道的，可是我们依然斗不过你们。就像我，为了一日三餐那点儿少得可怜的生肉，不得不屈居在这个小小的表演场里。”
老鳄鱼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混杂着腐肉的气味熏得我昏昏欲吐。
它没有理睬我的不愉快：“你看看观众席上那些贵妇们手里拿的皮包，再看看她们脚上的高跟皮鞋，还有……”它停了停，嘴巴努向驯兽师：“你看看他身上的马甲，哪样不是用我族的皮做成的？你知道吗？为了提高一张皮的完整度，你们先用爆弹枪击穿我们的身体，有时甚至直接用刀割断我们的喉管。有听说过一种更恐怖的酷刑，叫颈椎脱臼法吗？刑后，我们尚存一丝气息时还在满是血水的冰箱内蠕动！你能想象到我们在死亡之前经历多大的痛苦？相比之下，我咬你的那一口根本不值一提！”
说到狠心我确有同感，我的同类为了减少理赔保险金额，万般刁难得让我心寒。
老鳄鱼稍稍停了一会儿：“当然，我知道你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你只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咬了你，对吧？你还记得那天穿的皮鞋吗？用的就是我爱人的皮，她是在我进入这个表演场时跟我分开的，离开时我们有约定，鞋头上那个印记就是证明！”
我一时迷糊了，老鳄鱼一脸伤悲：“你当然认不出来，而我也没有必要告诉你是什么样的印记。可是我知道，就是她！”
“还没来得及好好待她，就被你踩到脚下！”老鳄鱼呜咽道。
“我可以帮你赎身，”我祈求得到它的原谅，我身上的银行卡，里面的钱因为治疗花费已经剩余不多，但是买下一条老鳄鱼还是勉强够的。
“我可以让你回到你的老家”，我说。
“不，我老了，回不去了……”
老鳄鱼说着，转身向着那潭浑浊的池水，义无反顾地爬去。在它转身的一刹那，我发现它的眼角处竟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
是一滴眼泪！
杨晓敏鉴赏 鳄鱼是一种丑陋又凶残的动物，它的眼泪，似乎是某种阴谋与欺骗的假相。一只老鳄鱼因同类被肆意滥杀，转而向人类报复。鳄鱼眼角晶莹的眼泪，诉说着它内心的隐痛和无法承载的伤悲。 没有买卖，便没有伤害。如此强大凶悍的动物，在人类面前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只能被囚禁在浑浊的池水中为人类表演，被枪击剥皮，做成流行奢侈的皮包皮鞋，何论其它弱小？人的贪婪欲望猛于鳄。 人为万物灵长，享受着大自然提供的资源便利，却也在无节制的极度挥霍。生态环境的恶化，人类也不得不啜食恶果。看来人与自然万物，只有联结成命运共同体，才是和谐生存之道。 小小说鉴赏（1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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