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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无非
村子东南角上那个老院的土坯围墙终于在一场大雨中倾倒了。说实话，我们等待这一刻的发生，已经很久了。我们的习惯是，大雨刚一结束，就赶紧出发，在村子各处转转，巡视一番，看看一场大雨过后，发生了哪些改变，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一场雨那么大，一定改变了什么。在雨中，我家的猪圈被冲坏过，猪在雨中东奔西突，找不到自己的路。村东边一棵非常高大的白杨树，在一场大雨中突然倒下了，连根拔起。还有一些小鸟，因为在下雨时，保护自己不利，翅膀被打湿了，雨后站在湿木头堆上晾翅膀，被我们发现了，就被我们一通追赶。你看吧，一场雨能引起多少改变。人不能做的事，雨可以去做。这不，雨又做了一件人不能干的事，它不言不语地就把一个老院的围墙推倒了。
这个老院里早就没人住了。只要是没人住的的院子，我们都很好奇。反而一旦里面住了人，有人存在，就没什么意思了。人，无非在自己的院子里房子里，吃喝拉撒睡。院子里的一切东西也是属于那个人的。但如果是个废弃的院子就不一样了，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人碰，没有人拿，没有人管，它们独自存在那里，只属于它们自己。因而我们会好奇，好奇院子里有什么，应该还好奇其他的，渴望发现其他的，但是我又说不上来。好，就是你感兴趣，奇，就是你也说不清楚。你甚至说不清楚你对什么好奇。能说清楚的就不会好奇了。一个你摸不透的，看不清的，又有内容的东西，总会让你感到神秘，这就是好奇。多少次我们通过门缝往老院里看，也不能把老院里的内容完全看清。
现在院子的围墙倒了，豁然开朗。本来那种神秘感也很快轰然倒塌。我们再也不用通过门窥望了，也没有那种门缝窥视的机会了。我们开始搜寻院子里的宝藏。其实就是要捣碎那种神秘感。一个长期封闭着没有人的地方，一定有一些值得发现的东西。很快整个院子就被摸透了。就连房子通风口中的鸟也被发现了。我们把靠墙跟躺着的一根木头抬起来，竖立在墙壁上，有人在下面扶着，有人顺着木头爬上去，愣是把手伸进鸟洞里，从里面掏出几只鸟。那鸟是夜猫子，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凄厉厉地叫。听我妈说，夜猫子一叫，就有人要死了。这是一种催命的鸟。有一次夜里，一只夜猫子在我们房屋外面叫。我们在屋里的土炕上躺着睡觉，它就在外面一声一声地叫。像是一个小孩子在一声一声地哭。那声音非常清晰，每一声都好像直接灌进我的耳朵了。但它具体在哪里，我又说不清，可能是在那棵槐树上，可能是在那棵椿树上，也可能就落在窗台上。我觉得它叫的时候，还在向我们屋里望着。当时我很担心我的爹或者妈会因此死去。
我们掏出的是夜猫子的幼鸟，以前我们谁也没见过这种鸟，夜猫子的幼鸟比成年的要大。看起来被养得肥肥壮壮的，和人类中被宠养的孩子没有两样。有几个人一人分到了一只，带回了家里。不用说，后来这几只鸟都死了。像其他被人抓到的鸟一样，不能人工去养，便只好死去。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夜猫子也没那么神秘可怕了。原来，不光是它能催人的命，人也能催它的命。
院子里还有什么呢？我能记住的是一棵石榴树和一棵桃树。石榴树在北房门口边上，如果房子里住了人，出门就能看见。如果从院子大门进来，也很容易看见。位置是很好的位置。这棵石榴树长得很凶猛，看上去好像没有主干，所有的枝条都像直接从地上伸展出来的。就像一个长发女人被活埋在地里，只把头顶上的头发露了出来。她不甘心被埋，就把外面的头发使劲舒展着，每一只枝条都要寻找什么似的。当时的石榴树上，可能挂着许多红色的染血一样的石榴花，很快也就全被摘掉了。
那棵桃树成了我们的乐园。我们爬到树上去，站在树上，骑在树杈上，好像几个人一起骑同一匹马。几个人挤在一棵树上，现在想起来是多么无聊，但那时候乐此不疲，都想在树上抢到一个好位置。院子在村边上，围墙也没了，站在树上，我们更高，看到的枣树林，看到的尚家村，都不一样了。甚至能看到一些屋顶。看到屋顶上的苞米。树变得越来越简单，小枝杈越来越少，更没有树叶和花瓣。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主干。
后来，我们彻底对老院失去了兴趣，那棵石榴树也不见了，不知道怎么就消失了。再后来我去一户人家里玩，发现他家院子里突然冒出一棵石榴树，石榴树的模样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老院里的石榴树被移植到这里来了。至于这石榴树，离开了老院，来到一个新院，最后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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