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总要面对这片海
文 | 林森
海南岛四面环海,从任何一处沙滩望出去,都是海天一色的苍茫蔚蓝。但是,好多年里,我对大海并没有多少概念。我们村不靠海,倒是有海南岛上最大的河流从村子边流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夹在我们村跟那条河中间,我和那些在广阔的内陆长大的人一样,有更多的土地感。但是,只要是在海南岛出生、生活,我总有一天要去面对那片海。
想写大海,是心存很久的执念了——我写过一些小镇上的人、写过一些距离小镇很远的故事,但作为写作者,在熟悉的领地内挖掘那些熟悉的呼吸声,固然安全而稳妥,可还是想象着孤独一人,闯入海浪之中,在那些随时会抛掉生命的地方,发现另一个不安分的自己。直面天海,直接、狠、生死一线间,不需要处理那些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拿捏、进退腾挪,那是一个更直接的世界。
这篇小说最初的标题叫《更路经》。所谓《更路经》,用简单点的话来讲,就是在导航设备、定位系统不像今天这么发达的时候,渔民们用来指导航程的“海上地图”。海水不像地面,地面上没有路,可以硬生生刨出一条路来;不刨也可以,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大海不行,永远不会有清晰可见的路面和拐角。于是,智慧的渔民们,想到了用时间换取空间、记录空间、寻找空间这个方法——他们在船上焚香计时,把水流、风向、天气等等因素考虑在内,结合指南针,便可大概算出,往哪个方位航行多久,可以看到什么岛礁、可以发现鱼群。不同版本的《更路经》,路线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在人们不能飞高、不能用卫星来俯视大海的时候,可以想象,这纯粹靠笨拙的“统计学”得出来的“成果”里,堆叠着难以数清的海风和哭声。——这些,仅仅是我这个非渔民的理解甚至猜测,真正的事实,可能还要更残酷得多。
事实上,很多当下的渔民,也早已对《更路经》特别陌生了,只有在一些如传说般的老船长那里,才能听到他们对海上之路的自信、牢骚和叹息。我于是开始收集一些老渔民的故事,在他们那里,生死稀疏平常。见惯生死之后,要么变得很无所谓,要么变得更加珍惜,他们最惧怕死在海里,有时又恨不得立即死在海里。他们在海里越是跌宕起伏,越是在弃船上岸之后,变得尴尬无语。大海如此无常,在陆地上无比确信的东西,在海上往往荡然无存,出海的人不得不相信某些虚妄之物,总觉得那些风浪的背后,有一些目光在注视着,他们也就有了诸多的讲究与忌讳。在《海里岸上》中,老苏用木根刻着一艘缩小版的船,就像是《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李寻欢,希望用刻刀复原自己的记忆;他当然会在亲情和流传了很多代人的《更路经》之间犹疑;他幻想着把自己葬入大海,和那些曾经葬身大海的故人相遇。
作为写作者,我特别希望写出这样的大海:天海一色,激荡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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