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来：哑佬的油漆团队

住在森泰古宅里的哑佬，是残疾人中的残疾人，不仅哑，还有一双外翻的“鸡爪手”。哑佬的哑，是听得见而说不出来的那种。

哑佬是乡巴佬一枚。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七十八老的他，举家从山底角搬到温州，住进西郭森泰的正间屋，从此城底人做起。

哑佬一家六口，里外由哑佬婆说了算。哑佬两老的形象很滑稽，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有点像周扒皮和地主婆。

哑佬通家人都是油漆的，是漆“尿盆（马桶）、脚盂”等圆木家什的专业户。他们的工作，不像圆方木“老司”那般住到雇主家里，也不似弹棉胎的，拖家带口地四海为家。他们足不出户就解决了“鼻头下的一横儿”（指吃饭问题），这令人羡慕不已。

那时候，嫁女儿圆木家什是必须的，有几个女儿，便要准备几套圆木家什。一套圆木家什少者十几件，多者三四十件。所以，哑佬的油漆团队生意“好爻冇门”（很好的意思）。

给圆木家什上漆颇不简单。先要卸下铜丝甃，将物什拆成组装前的状态，适度晾晒，去除木板中多余水份，再将木板复原，并在其缝隙处泥上桐油蛎灰。这些工序马虎不得，不然，待西风一出，水分挥发，缝隙变大，东东便有脱甃或渗漏的危险。尤其是“尿盆”，如有渗漏，那可真是“壅倒爻”（粪倒了）呢。

桐油蛎灰呈灰绿色，半固体模样，泥起来颇费工夫。用貌似那“糖儿担”打糖儿的小刀，挑少许桐油蛎灰于其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泥入缝隙。这项工作哑佬亲自出马。我呢，总觉的哑佬泥桐油蛎灰的动作很不可思议，想不通他“十个指头儿摸一把”（意思不是灵巧之手）的手，是怎么做到这等自如？一天，忍不住问母亲，母亲说那是他“逾千达万”（很多次）次的苦练结果，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嘛。

正式油漆前，得给圆木家什上一层薄薄的“净生”（打底漆）。这工序由哑佬儿子包揽。“净生”是一种透明胶样的东东，用鸭卵般大貌似丝瓜络样的物什，蘸上“净生”，像捏煤球卵似的使“净生”遍渗物什，然后来回滚抹，将“净生”涂到家什上，待晾干后上漆。

上漆，则是哑佬孙一展身手的时节。哑佬孙二十多岁，矮个子一枚，寡言，生的很乡下人相。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能独挡一面的后生儿自然是有些斤两的。

上漆，要先定花色。那年代花色单一，圆木家什无非是在描金描黑，或焦黄姜黄等花色上作个选择，几分钟也就OK了。

倒是上漆颇费工夫。据说，漆功之优劣，在于厚薄；漆者之品德，在于态度。所谓漆如其人。曾见某漆者将油漆直接倒在门板上，名之曰倒漆。然这种漆法，浪费材料不说，由于漆面过厚，不出几年，油漆易如鱼鳞般剥离脱落。因此，油漆之技，在于“均、薄、润”。哑佬孙做到了，所以哑佬的油漆团队生意才这么兴隆。

如今，嫁女儿早不兴圆木家什，机器也替代了传统手工，哑佬创建的油漆团队是否转型？

▌作者：刘秋来，字朗中，生于温州鹿城，鹿城区作协会员。其诗文散见于法国《巴黎龙报》《温州日报》《温州晚报》《浙江健康教育》《温州健康教育》等报刊杂志。2016年出版诗集《清吟集》（九州出版社），2018年出版散文集《秋思集》（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