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不负人 | ​刘克定

文/ 刘克定

阅读是要用功的，尤其读专业书籍，研究，思考，求证，要付出辛劳。除了用眼，还要用脑，用嘴，用手，读到精彩处，吟哦一番；读到重要处，圈圈点点，有时还做记录，登卡片，写读书笔记。像陶渊明那样读，就有不同，“好读书不求甚解”，“既耕亦已种，且还读我书……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并且是“泛览”“流观”，一目十行，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

常去泡图书馆，发现那里有间盲人阅览室，里面有好些计算机和其他设备，根据盲人读者不同的失明程度，提供不同的阅读方法，有计算机语音阅读，有强光阅读，还有手读。说明即使丧失视力，还是有办法阅读。

看电视、上网，就只是看，也就是饱饱眼福。作家周立波曾说，过去农村里杀一头猪，有二三百人围观，什么原因呢？“饱眼福”，没有热闹看，眼馋。“三天没有戏，道场都好看”，核心问题还是心理需求，精神需求。告子说：食色性也。色，就是视觉欲望，追求眼福，是人的本性，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看电视片和上网，总是还有“读”的习惯。只供“看”的东西，偏要去“读”，往往自讨苦吃。譬如电视片字幕常常见到“触手可及”“没有品味”“婆娑（应是娑婆）世界”“渊远流长”……这些文理不通的文字，就觉得匪夷所思，常常一肚子不满。

过后琢磨，我的不满不无道理，看电视和上网，毕竟与看杀猪不同，不仅饱眼福，还应该获得许多准确信息，这就像通过望远镜、显微镜看目不能及的世界一样，主要还是为了获得未知世界的信息。

有人说，一个电视台，一个网站，就是课堂和书本，假如在这个课堂或书本上充斥胡编乱造与不负责任的八卦炒作，受众就无法获益，既不能养眼，更不能养心。

事物的发展，往往兴一利必生一弊。不大的地球上，数不清的大小网络媒体，不断地滚动更新，覆盖大地，用各种招数抢夺“眼球”，其中虽不乏有益的信息，但也有不少低级的噱头。

前些年，国外有家网站公开征集“对名人的各种流言蜚语”（原话）。对这个征稿启事，是否有人响应，我不清楚，但可以看出，这家网站之所以这么做，无非觉得这样的“料”可以吸引受众的“眼球”。这个“市场预测”是否准确，是否真能给他们带来可观的收益，有待事实验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用流言蜚语哗众取宠，既自欺也欺人，指望这样的媒体给人造福，那就真叫搞笑。如不烨然照明，能毋危险？

“好书不负人”，这当然是从大道理上讲，即使是很专业的书籍，也难免有瑕疵。如前年为写一篇文章，检索“身丁钱”一词，查数据时知道晚唐人颜仁郁写过一首《赞神曲》：“村南村北春雨晴，东家西家地碓声；麦黄正满绿针密，稻黄无际红云平。前年谷与金同价，家家啼哭伐桑柘；岂知还复有今年，酒肉如山祭春社。吏不登门白昼眠，老稚雅乐如登仙。县里归来传好语，黄纸赎放身丁钱。”

颜是唐大和人，生于河南，在福建泗滨陶瓷场当场长。但在一本辞书中，却说这诗为宋人陆游所作，我疑此解释不确。不但《新编唐诗三百首》《中华诗词大全》指此诗是颜所作，从诗的风格上看，也是地方小吏的手笔，不像是游诗。

陆游的《剑南诗稿》版本很多，争议也多，后人（今天应该叫游的“粉丝”）把这诗托名收入《剑南诗稿》是不奇怪的。《四库总目提要》对陆游的诗有个评价：“夫游之才情繁富，触手成吟，利钝互陈，诚所不免。故朱彝尊《曝书亭集》有是集跋，摘其自相蹈袭者至一百四十余联。是陈因窠臼，游且不能自免，何况后来。然其托兴深微，遣词雅隽者，全集之内，指不胜屈。安可以选者之误，并集矢于作者哉！今录其全集，庶几知剑南一派自有其真，非浅学者所可借口焉。”也说明游诗中不免托伪之作，但并不影响陆游诗的地位。这是一点管见，不敢称“叫板”。像《辞源》这样的鸿篇巨制，这样的好书，即使有瑕，也是瑕不掩瑜的。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亡书久似失良朋”，是因为好书不负人。而“目限于所见，则夺其天明”，电视跟网络也应是人们的良朋，哪怕只是看看热闹，受众也是“千载为欣欣”的。倘能启人心智，导航人生，那就更为人们所看好，“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