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戏剧不可撼动的灵魂
——访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主角》作者陈彦
文/魏锋
来源:2019年8月26日《文汇报.读书周刊》1.2版
陈彦的《主角》(作家出版社,2018年1月)
【名作赏析】关于陈彦长篇小说《主角》的一个个人解读:新世情小说的典范之作(原刊2019年第7期《延河》杂志 )
最初,他以创作戏剧受到公众关注。在陈彦的数十部戏剧作品中,最被称道的是“西京三部曲”,即秦腔《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西京故事》,作品直面生活在城市里的普通人,展现了宏大的时代变迁,体现了作者的社会责任和担当,作者对城市平民、普通知识分子和农民这三个中国当代最重要群体的关注,在思想性、艺术性、文学性上都达到了现代戏剧创作的新高度。“真实”“深刻”“感人”“接地气”“正价值”“正能量”等词汇,几乎成了这些作品观后感中的通用语。几部戏久演不衰,深受观众喜爱,荣获“曹禺戏剧文学奖”“文华编剧奖”,三度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等中国戏剧界顶级奖项,多次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陈彦还是首届“中华艺文奖”获得者。
曾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的32集电视剧《大树小树》,也是陈彦的作品。该剧荣获电视剧“飞天奖”。
这位戏剧界的“老将”,近年来在“戏台”外也屡有斩获:出版了散文集《必须抵达》《边走边看》《坚挺的表达》等,还有长篇小说三部曲——《西京故事》《装台》《主角》。其中,根据《西京故事》改编的同名都市温情励志剧,作为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重点剧目于2018年11月16日首次登陆上海电视剧频道,随后陕西、山东等数家卫视献映,好评如潮;《装台》则被中国小说学会评为“2015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榜首、“2015中国好书”文学艺术类第一名。今年3月,根据《装台》改编,由张嘉译、闫妮主演的同名电视剧开拍。
《主角》是陈彦创作的第三部长篇小说,于2017年11月以十余万字的节选形式在《人民文学》杂志作为头条首发,之后被《长篇小说选刊》《当代·长篇小说选刊》等转载,一度引起文坛高度关注。2018年1月,《主角》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后多次加印;6月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精装版。该书先后获评第三届施耐庵文学奖、第三届长篇小说(2018年度)金榜作品、中宣部2018年“优秀现实题材文学出版工程”等,名列2018中国出版30本好书“文学艺术类”榜首。据悉,同名电视剧筹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进行中。
评论家李震说:“在《主角》这部作品中,陈彦以对自己谙熟的古老剧种秦腔,以及几代秦腔演员的生存轨迹的书写,刻画出了20世纪后半叶以来,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历史逻辑和时代际遇,并由此使《主角》成为继陈忠实书写20世纪前半叶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历史逻辑和时代际遇的《白鹿原》之后,又一部地地道道的、高品格的文化小说。”(见2018年4月11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小时候看剧团唱戏也不容易。听说哪个地方要演戏,会跑几十里路赶去看。我父亲是公社书记,剧团巡演不管到哪个大队,都跟着看,就觉得好玩儿、有意思。《主角》写到最大的场面,十万观众看忆秦娥演出,这是我真实经历的场面。上世纪90年代初,我带着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青年团,在黄河滩上,参加三省物资交流会演出,场面巨大。我觉得秦腔皇后忆秦娥应该有这样的场面才能把她衬托出来,就在小说里设置了十万人看戏的情节。我的一部戏《迟开的玫瑰》在宝鸡演出时,有五六万观众,有的站拖拉机上,有的爬到树上,人山人海。现在演出,一万观众的场面还经常见,可见戏曲的巨大吸引力。”
“忆秦娥带出了徒弟,自己却被冷落,觉得就要走出历史舞台了。可她舅说,没有,你在省上待的时间长了,你到沟沟岔岔去看看,唱戏的生命力强大得很,供你演戏的台口多得很。你才50多岁,多少地方需要你去唱戏!结果,忆秦娥51岁又回到放羊的家乡,再次出发。”
陈彦边聊小说情节边说,自幼受秦腔影响,以至半生与舞台艺术打交道,在戏曲院团工作30年,其中任专业编剧25年,耳濡目染、“烟熏火燎”,从而确认:戏曲离了“草根性”必将寸步难行!“凡能长久存活者,一定带着民间视角,带着浓浓泥土与灶火气——戏曲是草根艺术,得为草根代言。”
文学评论家吴义勤评论道:“《主角》将人物放在具体的历史情境和日常生活中,在社会变革和时代迁移的节点上,写经济变革、体制转换中的众生相,时可窥见时代的影子。”迄今,陈彦创作的舞台剧以及三部长篇小说,无一例外地都以底层叙事和为“小人物立传”为主体范式。路遥、陈忠实、贾平凹等陕西籍作家主要关注乡村,陈彦则专注于城市叙事。
“我只是力图把演戏与围绕着演戏而生长出来的世俗生活,以及所牵动的社会神经,来一个混沌的裹挟与牵引。”在陈彦看来,故事永远是戏剧的命脉,而故事的本质是文学,文学是戏剧不可撼动的灵魂。戏剧一旦忽视了文学的力量,立即就会苍白、缺血。
陈彦说,与各类角儿打了半辈子交道,有时一想起他们的行止,就会突然兴致盎然,甚至有一种生命的激扬与亢奋感。写作《主角》时,常常是一泻千里般地涌流而出。创作就是要坚守民族文化,才能走向世界。“当你和世界没法对话,还在谈蛮荒、原始、违背基本人性的东西,肯定要被唾弃。”“《主角》展现从1976年到2016年40年来整个中国社会的涌动,商品经济发展,农民工进城,西方艺术引进,秦腔成为博物馆艺术,直到当下民族文化又被重视并得到提升。现在对传统的重视,既是中央高瞻远瞩,又和民族心理相呼应,是一个民族经济、政治发展到一定程度遵循自己的轨迹而必然出现的。对于传统的坚守,一定要转换成民族自觉的文化心态,这样在世界文化中才能站稳。”
借秦腔艺术,阐发对整个社会的感知与认识
作家王蒙认为,《主角》为当代文学提供了一个不同的世界。写戏曲人物的作品虽多,但无一如《主角》这般深入、丰富、细致、可信。
“我想借忆秦娥这个人物,借秦腔这门艺术,阐发我对整个社会的感知;借舞台艺术,阐发对大社会的认识。”陈彦小说创作的描写对象由舞台背后的辅助人员,转至舞台中央的主角。小说涉及二三百号人物,他们都在自己的轮盘上争当着主角……故事围绕秦腔名角忆秦娥一一铺陈开来。
忆秦娥闪亮登场,她有自己的操守,有纯洁的心性!同作品中的其他角色陆文婷、许秀云、田润叶、王绮瑶等一批不同时代的女性典型人物走进人们的记忆中。
“我在小说里做了一些文化上的思考。现在虽有清醒的文化坚守者,但也有些人是哪儿热闹往哪儿挤。忆秦娥不是民族文化清醒的坚守者,她是无奈甚至是无路可选的坚守。戏曲是她的谋生手段,只是沉浸太深。对这种文化的感知,无形中萌芽出的东西,成为另一种清醒。最后,忆秦娥成为秦腔领军人物,成了清醒的坚守者,突然自我感觉苦难的一生还是很有意义的。过去的老艺人没多少文化,但肚子里能装几百本戏。几百本戏里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能潜移默化地改造一个人的文化基因。”陈彦说,很多老艺人不识字,但懂历史,是不识字的文化巨匠。“怎么做人,才是有正大气象的人;怎么做人,就是小人。这些戏里说得清清楚楚。”
谈到戏曲与老艺人,陈彦由衷赞叹:“这些老艺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主意正得很,经得起时间检验。在中华文化的躯体中,戏曲曾是主动脉血管之一,许多公理、道义、人伦、价值,都是经由这根血管,输送进千百万生命的神经末梢。”
《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认为,《主角》有一种“整全之美”。无论从故事、人物、结构、语言还是整体节奏看,《主角》都是一部完美的作品。忆秦娥身上体现出茂盛、结实和坚韧的中国文化根脉,从而使作品成为当代文学史中独特的“这一个”。
除了忆秦娥,传统戏曲也是《主角》中的主角
《文学是戏剧不可撼动的灵魂——访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主角>作者陈彦》(文/魏锋)来源《文汇报.读书周刊》1.2版
在剧团,大伙“也看不出她有太大前途”,只是舅舅的相好胡彩香觉得这娃嗓子好而教她唱戏,“因为她在家放羊时,常在山上野喊”。
舅舅在单位属于怪人,但痴迷专业有正义感。
由于舅舅犯事,忆秦娥也当不成演员,到伙房帮灶,闲着没事时就练功。
陈彦手札欣赏
“秦腔是一种博大深沉的文化现象,它从历史深处走来,就跟文物一样,是裹挟着很多历史基因与密码的。无论从何处解剖,都能得到不同的社会信息。这种信息甚至包括了政治、经济、历史、哲学、社会的方方面面。因为它是活性的,所以在历史滚动中,就更能把诸多社会进程中的细节滚动进来。研究历史与社会进程,尤其不能忽视了秦腔这种注重历史与社会细节的‘活物’的存在。”
在纷繁的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每个人又都是他人的配角,无需戴着面具在这个世界上手舞足蹈。对于集作家、编剧和行政管理于一身的陈彦来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己的主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别人的配角,但他清楚地明白,在他的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痴迷癫狂的艺术世界里,他从来就是自己和别人的主宰,他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喜怒哀乐而畅笑和恸哭,他和他的忆秦娥、顺子、罗天福、乔雪梅一起畅游在属于他的那片辽远的天空。
“我也会继续书写这块土地上的故事,因为熟悉,有感情,有感觉,写起来顺手。很难想象,硬写自己不熟悉的生活甚至是不相信的生活,该有多痛苦。”关于下一步创作,陈彦说,三部长篇都写都市,但侧重点不同,因此“裹挟与牵引”的东西也不一样。以后,创作空间会转折,但不是现在。也许,将来会更直接反映新的生活体验积累,但现在仍然会在城市“边缘人”或者“小人物”身上下功夫,下更深的功夫。“从个人审美讲,自己更喜欢厚重的现实主义叙事。陕西话讲,这样写,‘搂得更稠些’。”
本文作者魏锋与著名剧作家、作家陈彦
陈彦为全国读者签名。(摄影: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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