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力/文
原本以为催人老的一定是岁月，是那永恒不变一直流淌着的河流般的时间。
参加同事儿子的婚礼，一路过去，同行者大多都是与自己同龄，但仍有一些“未成年”，他们叽叽喳喳的热情常常让我们忘记了自己曾经也这样活过。
但我敢保证，今天的我们却绝不会像他们那样肆意地展露青春，甚至常常把放肆的笑容镌刻在脸上。
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让人头疼的称谓：中年人。
谁都知道，中年人意味着什么，甚至于有人称中年就是一种囚徒般的地狱生活。上有老下有小，每天如老牛耕田，总有干不完的活计，总有疲累得完全没有脾气，却仍然不得不去关注那个原本就没能真正长大的小宝贝，也许他正用自己最最天真的方式挑战着你的耐心。让你发脾气，甚至拍桌子摔东西，他却总能用最无辜的眼神看得你心发慌，最终只能痛苦地选择原谅，甚至还楚楚动人地佯装出几分讨人发腻的嗲语，逗得孩子也破涕而笑了事。
小孩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他们会为了吃一口糖而大闹整整一个下午，他们也会为自己的生日造声势，就等着你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才忙不迭地从梦中惊醒，这是一个必须要跳的坑。谁让他是孩子呢？谁让他又从长大一岁的喜悦中懂得了成熟，懂得了自我的管制，懂得了懂事，并最终学会了长大。
在所有的日子里，孩子就这样，用自己稚嫩但却执拗的双臂，硬生生地把所有大人已经干涸的心拉回来，哪怕只是为了吃一口蛋糕，或者有一桌丰盛的饭菜，又或者是他只需要一种仪式，一种完全只属于自己的祝福。他就愿意用所有的心思去营造这样一种在他看来非常美妙的东西。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一天天的成长里，他们的父母却开始变得惶惶不安：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原本丰盈的钱包开始干瘪；孩子变得独立，越来越不需要自己，自己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陪不了孩子几年了，他们已经开始对父母表示嫌弃了；自己的腿脚不灵便了，再不能跟上孩子的脚步了；两眼昏花，鬓色斑白，时间已经充分显示自己的威严，他开始剥取属于成长的大人的一切；……
我们都感觉到了危机。
我们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比较，尤其是跟同龄人，最重要的是跟自己熟悉的人，同事、亲戚朋友、同学，看看人家的娃娃已经上大学，甚至已经开始闯荡社会了，而自己却因为上学以及迟来的婚姻，消磨掉的时间最终都变成了无边的悔恨。
现在，我们感觉到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我们恐惧自己还能有多少个日子，去安心陪伴自己的孩子；我们恐惧自己还能替孩子做多少有益的尝试，可以让他们在父母老去的时光里可以过得更加舒适一些；我们恐惧时日无多，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还太多太多：我们还希望肩扛起一些责任。哪怕这些责任曾经被我们在过去的日子里，无数次无情地嘲笑，我们总认为那是老去的大人们一厢情愿的筹划，对于正在年轻时代的我们，根本就属于多余的浪费。然而，等我们真正有了孩子的时候，我们才终于发现自己曾经是那样的悲哀，竟然连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都没能考虑清楚。
曾经在《触龙说赵太后》中看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现在我们也已经深以为然，我们再也不敢浅薄到不敢承认这句话的经典。我们能够看到拳拳之心的触龙对于自己的儿子的妥善安排，更加看到一个心怀宽广的赵太后对于长安君这个自己最钟爱的小儿子的推心置腹。
我们静下心来才发现，原来从来都不是岁月催人老，而是无意之间，孩子正用他们不断长大成熟的力气推着我们踉跄的脚步，穿行在时光隧道中，我们不知道他通往何方，但我们知道那个劲头一定站着为我们远去目送的孩子们。
我们曾经见证了他们的成长，而今他们开始慢慢地用他们居高临下的眼眸告诉你，从今往后，他们将看着我们一步步老去，最终在百无一用中死去。
刚进门，同事的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迎上来，我能够从心底里感受到他内心的喜悦与高兴，毕竟儿子结婚这是自己人生中需要着力去办的一件大事。全程之中，大家谈笑风生之间，同事依然需要满面含笑地招呼着不断前来的客人，他顾不上喝水更不可能吃饭，他只用自己最真诚的笑容，点亮属于未来的幸福。
我也在想，哪天到了他这个年纪，我会不会也开心地看着儿子幸福成长中最终找到自己的挚爱，然后看着他们结婚生子，甚至也会和所有的大人一样，在有能力的日子里，贱贱地屁颠跟在他们身后，做好他们的后勤保障，至少能够共享一下所谓的祖孙天伦之乐呢？
这当然取决于他们的态度。在一期《我是演说家》中，曾经身为主持人的马丁就告诉所有观众，二十年前，父亲总习惯性地否定我，二十年后，我总习惯性地否定父亲。世事颠倒轮回的背后，其实正应了民间所说的“前半场看老爸，后半场看儿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草原上有一种“天葬”，感觉快要死去的老人会和老年的大象一样，找寻一处合适的地方，静静等待狼群，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中选择结束生命。这是游牧民族的天道法则，但却也充分说明，催人老的常常不一定都是时间，更是生活，是那不断拱起并长大到开花结果的儿孙们。他们常常就站在大地上，那里曾经也站着我们，正在接受着自己父亲的训导，心里却不定打着怎样的主意。
然而我们正走在“逝者如斯夫”的成长流程中，却怎么也停不住脚步。哪怕下一步等待我们的正是深渊。
——2019.8.11夜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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