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南岳九月天：寿岳说寿

【一】

九月天里，南岳衡山人流如潮。

在诗人眼里，它是磅礴的长篇；

在学者眼里，它是文化的地标；

在释者眼里，它是修行的道场；

在道者眼里，它是弘法的福地；

在旅行者眼里，它是壮丽的风光；

在登山者眼里，它是未知的探索；

在芸芸众生眼里，它更是求寿的圣山。

南岳，人间寿地也。

衡山与上天对应，主寿。中国古代习惯于按天上的星宿位置来区分九州大地或诸侯疆域。按《星经》言，在古代九州中，最南面的叫荆州，即现今的两湖（湖南、湖北）之地，此地最著名的山叫衡山。据东汉郑玄解释，南岳衡山对应28星宿中的轸宿，在上天为主管生死的星宿，在人间则管生长发育，像衡器一样，保持着两头平衡，故称衡山。又因为轸星之中有一颗小星名叫“长沙星”，据说长沙之名即由此而来。该星按《星经》所示，“主长寿，子孙昌”。于是人们借名伸义，又把南岳称为“寿岳”“寿山”。如张衡的《天象赋》：“长沙明而献寿，东辖朗而陈兵”，说的是如果主寿的长沙星明亮则人间会延年益寿，而主战争的东辖星明朗的话，就会陈兵打仗了。故南岳衡山隐喻“天地同寿”。

南岳，国之寿岳也。

“五岳四渎”本身即是受历代帝王所封，具有江山社稷的象征意义。关于南岳为寿岳的历史记载颇丰，自汉代起，南岳即为“国之寿岳”了。历史上，寿岳衡山均得到了皇权统治阶级的高度认可。

唐玄宗于唐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派遣内侍张奉国带道士孙智凉等人，专程从京师来到南岳朱陵洞投放金龙玉简，乞求国泰民安和健康长寿。此国宝级的文物至今犹存于贵州博物馆。

公元1105年，宋徽宗赵佶在南岳金简峰挥笔留下“寿岳”石刻，寿岳之名更著称于世。

清朝，一代圣君康熙也钟情寿岳，康熙四十六年（1705年）九月，南岳大庙重修竣工，他在亲笔御书《重修南岳庙碑记》中写道：“南岳为天南重镇，上应北斗玉衡，亦名寿岳。主灵长于禄位，绵福祚于子孙，载在星经，由来尚已”。再度钦定南岳为“寿岳”。更为重要的是，康熙皇帝在御碑中钦定南岳衡山为亿万臣民的“主寿之山”，成了“寿比南山·南岳衡山”最权威的佐证。

雍正十年（1732年），上谕第一句即“南岳为吾皇主寿之山”。

从唐代到清末，历代帝王亲自驾临或遣使到南岳衡山祭祀“祈福求寿”就有115次之多。历代祭祀南岳衡山之神的祭文中都称南岳为主寿之山。如乾隆三十七年祭衡山文：“仰灵祗于衡岳，朱鸟分躔；崇秩祀于荆阳，南山献寿…”，清嘉庆二十四年祭衡山文：“寿寓延洪，协南山之歌颂”。

                   

南岳，民之寿山也。

几千年来，南岳衡山均被炎黄子孙视为长寿、昌荣的象征。

南朝·陈张正见《御幸乐游苑侍宴》诗曰：“愿荐南山寿，明明奉万年。”

在今天南岳衡山六朝古刹福严寺，仍保存一幅“福严为南山第一古刹，般若是老祖不二法门”的唐代石刻楹联，说明南岳就是南山。

唐代大诗人李白作诗曰：“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老人星即为长沙星，寿星也。还在《春日行》诗曰：“小臣拜献南山寿，陛下万古垂鸿名。”

唐代诗人和凝在《宫词百首》诗曰：“封人争献南山寿，五色云中御辇平。”

唐代诗人张说在《幽州新岁作》诗曰：“遥遥西向长安日，愿上南山寿一杯。”

唐代诗人魏元忠在《修书院学士奉敕宴梁王宅》诗曰：“愿陪南岳寿，长奉北宸樽。”

五代诗僧齐已诗中也说：“壮堪扶寿岳，灵合置仙坛”，将衡山与“寿”联系在一起。

公元1167年，宋代著名学者张轼在《游南岳唱酬序》写道：“乾道丁亥(1167)秋，新安朱熹元晦来访予于湘水之上，留再阅月，将道南山以归，乃始偕为此游。”

张栻在给朱熹的《诗送元晦尊兄》诗曰：“南山对床语，匪为林壑幽。白云政在望，归袂风飕飀”。

朱熹作诗回敬张栻，其诗曰：“我行二千里，访子南山阴。不忧天风寒，况惮湘水深。辞家仲秋旦，税驾九月初。问此为何时，严冬岁云徂。劳君步玉趾，送我登南山。南山高不极，雪深路漫漫”。说明南岳就是南山。

宋代道士潇湘子吟曰：“我爱潇湘境，红尘隔岸除。南山七十二，惟喜洞真墟。”

宋代诗人晁端礼在《并蒂芙蓉》中写道：“愿君王，寿与南山齐比。”

南宋著名学者胡宏，是湖湘学派的创始人之一，他在衡山隐居数十年，潜心研究学问，他的《南山即事》便多次将衡山称为南山，其中一诗云：“甘为稼圃南山下，长谢周公与孔丘”。是不但诗中称南岳为南山，就连著作集子的名称也将南岳定为了南山。

可见，有宋一代，从天子皇帝到鸿儒巨学，皆称南岳衡山为“南山”。

元代大才子沈禧在《千秋岁》诗曰：“共祝南山寿，更与庄椿比。”

明代名相严嵩在《胡文定故居二首》有：“精思妙契了残编，杖屦南山二十年。铅椠未终还仕籍，风尘颜面愧高贤。”

明代嘉靖年间，刘阳为南岳《莲峰翰墨志》作序时，干脆将南岳直呼为“南山”。

明代柯丹邱《荆钗记·庆诞》：“齐祝赞，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明代洪楩《清平山堂话本·花灯轿莲女成佛记》：“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佳期。从今后，儿孙昌盛，个个赴丹墀。” 

明代康海《一枝花·寿王渼陂》套曲：“寿比南山还草草，福如东海任朝朝。”

清代名僧智犁大和尚，在《重修广济寺记》一文中写道：“南岳乃天下五岳之一，世称为寿比南山者，即此岳也。”

当代，南岳作为国家的寿岳，人民心中的寿山，更是受到亿万人们的追捧。

2003年10月，华人世界最知名的武侠小说宗师金庸先生游岳，欣然泼墨挥毫“南岳天下秀，到此人增寿”之诗句。

据统计，仅2018年度，就有数以1164万人次到南岳衡山祈福求寿。

【二】

我国古代有所谓“五福”，即福、禄、寿、喜、财五种人生理想。《尚书·洪苑》说：“五福，一曰寿，二曰福，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更是把寿摆在第一位。

国人在祝寿时常说：“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松树四季常青，坚贞不凋，寿命很长，世人皆知，用它作为祝寿的吉祥物非常恰当。可为什么不用“西山松”“东山松”“北山松”，而偏偏用南山松呢？南山松长什么样子？

人们不禁要问，既然南岳衡山为“南山”，那不老松又是何松？好像一直都没有定论。其实史籍中早有明确答案，只是我们疏忽而已。据南岳林学专家李明红先生考证，南岳特产万年松至少在宋代就被喻为“比寿之松”。世人所说的南山不老松就是南岳万年松。

宋代道士将南岳万年松为帝王祝寿。著名道士李思聪，喜欢绘画、作诗呈献朝廷以贺皇帝寿辰，因此，得“洞渊大师”“冲妙先生”封号。他在《南岳朱陵洞天》一诗中，不仅把寿岳比作“吾皇大椿算”，还隐喻祝融峰的万年松为“比寿之松”。诗云：

灵峰七十二巑岏，紫盖芙蓉杳霭间。

影浸潇湘盘地脉，秀擎翼轸插天关。

真君玉册光千古，赤帝璇宫镇八蛮。

好比吾皇大椿算，万年松在最高山。

大椿，古寓言中的木名，比喻长寿，以一万六千岁为一年。《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宋代僧人南岳云峰文悦禅师（997-1062）旗帜鲜明指出：“万年松在祝融峰”。云峰文悦系南昌岳系下十一世。曾住持南岳法轮寺、云峰寺。殁于云峰，塔犹在云峰寺内。他在《万年松在祝融峰》诗云：

禅人别我访南宗，

吴楚山川去几重。

莫谓临歧无可赠，

万年松在祝融峰。

大意是参禅的友人别我远去，此去之路山一重水一重，不知后会有何昔何年。诗人依依相送，知己临歧而别。“万年松在祝融峰”，尾句气韵雄阔，非同凡响。诗人将南岳祝融顶上的万年松赠予友人，期待着参禅者踏破千山万水，终将彻证自性。万年松擎天拄地，笑傲浮云，万年长青，只有到了绝顶孤拔之境的禅者，才能赏鉴这万年松挺拔独立的身姿。

北宋仁宗时进士，官至尚书右仆射，死后赠太子少师的刘挚，他曾被贬衡州，来游南岳。他在《题上封寺》中写道：

磴险梯危路忽穷，胜游需到祝融峰。

九千丈外云间寺，一万年余石上松。

引手莫高疑触斗，临池毋久恐兴龙。

此山惜与中都远，未得君王检玉封。

南宋诗人、“永嘉四灵”之一徐照在《南岳万年松》中详细描绘了这种比寿之松：

所高无二丈，盘折数枝悬。

两树死一树，多年言万年。

节坚全化石，根蠹半盛泉。

便可招琴悟，相同把笔传。

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江西诗派开山之祖黄庭坚在《咏祝融峰》中写道：“当门老桧枝难长，绝顶寒松叶不凋”。这“绝顶寒松”就是南山不老松。

宋代陈田夫则明显提出南岳万年松为帝王比寿之松。他在《南岳总胜集》中写道：“拂坛松名矮树万年松，高不盈丈，根深狞翠，怪状如龙，乃吾皇比寿之松也”。“木之高大者不过六七尺。名之矮树。万年松亦不盈丈。盖以极高至寒故也。其势孤峭特回。”

明末清初大思想家王夫之亦将南岳万年松比喻为“长寿之松”。他在《南岳赋》中将南岳特产“竹纪千年，松寿万年”载入其中。

由此可见，南岳衡山的万年松（矮树，亦称黑松）才是真正的“南山不老松”，更是自古有之的“比寿之松”。

寿者，久远也。在昔时，人生七十古来稀。在今天，国人平均寿命已达到77岁，为“喜寿”，耄耋、期颐者更是比比皆是。

但对于南岳不老松来说，七十正值风华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