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秋风裹挟着细雨紧一阵,慢一阵地下着,犹如一位积怨已久的妇人,如泣如诉绵延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衷肠。
老刘头闷声不响地坐在床沿上抽烟,屋内已是云雾缭绕,气味刺鼻。桌上的电视正在播放着枪战片,震耳的枪炮声和撕杀声丝毫都吸引不来他的注意力。看孙子的老伴怕呛坏了孩子,早已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良久,他站起身,关上电视,又眉头不展地走到窗前,看着这让人生烦的雨。
天依旧阴沉,仍是那么不紧不慢地下着,都快一个星期了,还是这么的缠绵。
房檐上顺下来的雨滴,排着队挨个砸在青石板上,随着轻微的脆响而四溅的同时,也把老刘头的五脏六腑砸了个稀巴烂。
眼下,正是冬枣成熟的时节,却逢上这要人命的连阴天。
中午,他趁着雨歇的空当去枣园看了一下。喝饱了水的枣树伸展着枝叶,一颗颗冬枣就像怀足了月的孕妇,一个个挺着大肚子。
看着这一颗颗一串串饱满的冬枣,老刘头笑了,这是他大半年的劳动成果,修剪打药,施肥,掐芽子,每一道程序他都不敢大意,就连除草这样的事他也不用打除草剂来偷懒的,起早贪黑那是家常便饭。
老刘头跟村里的众乡亲一样,在勤劳致富这条路上走了不少的弯路,看见养鸡挣钱就养鸡,好不容易把鸡养好了,市场价又不行了,听说种树能致富,就开始种树,桃价好种桃树,桃树结果了,苹果又值钱了,把桃树拔了种苹果……都头来钱没少花,劲没少费,落在口袋里的钱到没多少。
现如今的高礼金也让他碰上了,贷吧借吧,好歹地给儿子娶了媳妇,娶上媳妇的儿子也算争气,凭着一把手艺,去外地开了饭店。
“明明,洗洗手,该吃饭了。”老伴在橱房喊。
明明是儿子的名字。老伴用来喊他,他也用来喊老伴。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但没动,仍然站在窗前,看着天,看着雨。
天要下雨娘要嫁,谁也挡不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剩下的那截香烟一口气全吸了,随即长长地出了口气,那满鼻满腔的白烟跟着气流冲了出来,又像他的心事那样弥漫了整个空间。
夜里,躺在床上的他仍然不能安睡,仿佛那风和雨不是下在窗外,而是下在他心里,扰得他坐卧不宁。
邻村已经有卖枣的了,他知道里边的行行道道,他不愿那么干,虽然枣价已踏上了下滑的路。
想想儿子,心里就有些许安慰。这几年儿子开饭店不但帮他还清了外债,还给家里置办了好些东西,比如桌上给他们买的那个大彩电。
前几天儿子还打电话问安,嘴快的老伴说漏了嘴,道出了他去医院看病的事,儿子媳妇一着急,弄得他解释好半天,电话那头才放了心。
儿子媳妇为了更好的未来,把刚出满月的孩子交给他们,流着泪走了。
他也心痛儿子儿媳,所以家里不顺的事他都瞒着,看病这事也是。
一个高血压,光各种仪器检查就花了千八块,算上吃药住院没少花钱,虽说医保给报了些,就那也够他心疼的,不是实在爱不了,医院他轻易是不肯去的。再说医院又不是市场,谁敢拿性命和医院搞价钱?!
一阵乏意袭来,他觉得眼晴发涩,眼皮发沉。“不想了,不想了,睡觉。”
恍惚间,他发现雨停了,天晴了。他有些按奈不住的兴奋。老天爷洗了把脸,顿显精神,蓝展展的天上一丝白云也没有,太阳也晃着耀眼的光。
“老天爷长眼那!”他大吼一声。骑上电动车直奔枣树园。
地里,早已忙碌一片。几十名工人系着腰袋,围着枣树忙活,树下的空处,放着一筐一筐摘好的枣儿,你看那枣儿,淡黄色的果面上泛着诱人的片红和点红,想想那清脆和酸甜适中的口感,着实让人垂涎欲滴。这是谁帮着张罗的呢?
“爹——”正在他疑惑间,儿子儿媳笑逐颜开地站在了面前。
“爹,今年枣儿丰收了,价格也不错。我俩怕您累着,所以着急忙慌地就赶回来。”不等他问,儿媳妇上前说了来由。
“好,好,好”老刘头一时语塞。
他满心欢喜地系上腰袋忙活起来。
那个忙哎,那个累哎。
躺在枕边的老伴天亮才发现,老刘头殁了。
老刘头是笑着殁的。
不远千里而归的儿子媳妇伤心欲绝地冒着阴雨处理了老刘头的后事。
数天后,天还阴着,雨还下着,依旧紧一阵慢一阵。
老刘头的坟就在枣树园子里,土地是他的根,枣树是他的命。
雨里,枣树依旧伸展着枝叶,枣儿却因含水量过大发生了破裂,那一道道破裂的缝隙犹如一个个张开的嘴巴,只是不知道那是在哭还是在笑。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