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住过的地方

最开始，在红领巾公园附近的一座白楼里住过半年。我们几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同学一起住在那里。起初感觉挺好的，什么都觉得新鲜。附近有个热闹的露天市场，我们每天一起去市场买菜，回来又一起做饭、吃饭，吃完晚饭又一起去公园散步。我们在路上说说笑笑，还像在学校时一样。公园里有几片相连的湖水，也有几座不一样的桥。黄昏，那些年轻男女坐在湖边的秋千上，面朝着湖水荡来荡去的，看起来颇为美好。

很快，我们几个同学就散了，大多离开了北京，到祖国各地去工作。而我留了下来，一直到了冬天，又经过了新年。期间，我没有找到工作，就每天去公园里散步，冬天园里的年轻人很少，几乎全是老年人。老年人们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在覆盖着雪的园里慢慢地走，好像在寻觅什么似的。我也浑身穿得厚厚的，并且比老人们更过分，只露出一双眼睛，混迹在老人们之中慢慢地走，也像是在寻觅什么似的。有时，也停下来，站在岸边上，看结冰的湖面。湖面上除了积雪，什么都没有。我见过一个人坐在湖心，好像砸了一个洞，坐在湖面上钓鱼。湖水还是有的，但在冰面下面，是被冰面压着。

后来开始工作了，我又搬回学校附近，住在一个隔断间。属于最小的那种，但我一个瘦的青年，完全可以住在里面。没有窗，但有床，床是单人床，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我再高点胖点就不合适。隔壁就是卫生间，邻居上卫生间，冲马桶、洗澡，我都可以听见。从这里搬走时收拾东西，我在床底找到一块毛巾，那块毛巾是潮湿的，默默吸了不少水分。我有点惊奇，屋里原来这么潮，但也庆幸，我竟然没在这样的潮湿中身上发霉。

在远大路附近的两个小区住过四年。一个小区门外附近有一家地下超市，我常踏着向下的台阶去里面买蔬菜，而同在地下的还有一家盲人按摩店。在里面做按摩的，都是眼睛有问题的人。一个小区院子很小，但也有一块供休憩的地方，里面种着一棵丁香树、两棵郁金香，还有满天红，以及几棵更高的槐树。树下布置了几条长凳，还有一个气派的红木椅，像是从谁家搬出来的。常有老人坐在树下的长凳上，一坐就是半天，似乎连动都不动的。也有小鸟会落在树上，在枝叶间蹦来跳去，忽高忽低，扰得枝叶轻微乱颤，忽而落到地上，忽而又飞上天，这是我坐在树下时看到的。

在通州梨园一个叫海棠湾的小区，住了两年。那个小区环境极好，树多，俨然是一座植物园，还有一个人工湖，湖里常年有水，还有假山与瀑布，还有一群观赏鱼，还有三只鸭子、两只白鹅常在湖面上游荡。下雨天，我从二十四楼下来，撑一把伞，站在湖边，看雨落中的湖面，看湖面上的雨落，看雨滴与湖面的接触。我看到雨滴扑进湖水里，很调皮地又从湖面上跳起来，总要弄出那样几道子涟漪。结果湖面上就是数不尽的涟漪。两只白鹅依然呆在湖里，一只是单腿站立在湖心的石头上，另一只却船一样漂浮着停泊在石头附近。而那几只灰色的小鸭子就不知道躲到哪里避雨去了。

在这个地方，我还养了一只狗。它浑身雪白，我就叫它小白。它与我相伴了半年，这半年里，我若是在床上睡觉，它就卧在我的头顶，和我共睡一张床，共用一个枕头。我若坐在电脑前，它就待在我的脚边。有时它也卧在窗台上，毛绒绒的一团被窗外的光照着。但我一旦动身，它就会立马察觉，抬起头来，站起身来，看着我。我如果出门，能带也会带上它。我带着它半夜里出去散步，我走到哪里，它就走到哪里。它身上没有绳索，但早已习惯了跟着我。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它低头在草地里寻觅。我的眼睛里有渴望，它的鼻头里有渴望。我往上看，它往下看。去超市，超市不让它进，我就把它放在门口的一个纸板箱里，它乖乖坐在纸板箱里，也不叫不闹，用眼睛跟着我，等着我购物回来。

除此之外，我还在北影小区住过两年。小区里面有一家餐馆，墙壁上贴着老照片，桌椅都是铺红布的，餐馆门口沿着墙根摆放着几个红陶花盆，其中有的结出过青色的小圆果。店里的酱鸭最好吃，我却常吃宫保鸡丁盖饭。附近有个元大都遗址公园，免费的，两年时间里，却只进去过两次。有一次是黄昏去的，入夜，园中的人更多起来，人们在元大都雕塑前跳舞，雕塑以及园中的树都静静看着。离北京电影学院不远，却也只去过两次，一次是一个朋友来，想去学校里转转，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很快也就出来了。

现在，这个小区有十几座楼，我住在最靠里的一座楼上。爬楼梯上六楼，才到我的住处。进了房子的门，几个房间中，有一个是我的。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可以看见对面的几座高楼，和一座相对矮小的柠檬色的酒店。有时，还能看到正好在酒店门口经过的人，以及从街道边的橱窗外经过的人，可能是离得有些远了，这些人都是小小的，小得只像一个符号了。我常会坐在窗前，透过窗这样向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