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他打开手机。
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昨晚零时发的，一首外国歌曲。
她那么晚睡，是忙到半夜才回来吗？她有这个习惯，他看过她以前深夜仍在酒馆逗留的照片，桌子上都是啤酒瓶子，肯定是一伙人。唉，城市夜生活，对好女人来说一般意味着一种忌讳，但她觉得好快乐。他承认认识她这么久了，其实还是不了解她。但这不影响他一直喜欢她，喜欢一个人时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的。
可喜欢她什么？他真的说不清楚。她不是那种很漂亮的女孩，放在女孩们中间一看就清楚了；也算不上很出色，公司里优秀的女人很多。这也许是因为当初有一次，她离他太近了吧。
那回是公开报帐日，外面的天很阴沉，很多人聚集到亮着白灯的会计部，候着上交材料。“四眼，你快点行不行？我还要接小孩放学呢”“别逼四眼，逼糊了他找不到老婆”“四眼脸红了耶”……那些人围着桌子开着他的玩笑，让他有点手忙脚乱。
忽然有只手压到他肩上，马上又缩回了去……他侧头一看，原来是个女孩被挤了过来。“不好意思哈，不好意思，大领导！”她忙有点怯怯地在胸前摆摆手说，一双眼睛亮亮的望着他。
“很快就搞完了，别急。今天都进来得太齐了。”他说，回过头继续收材料，一边登记好，心里却记下了那双近在耳边的热热的眼睛——奇怪，还隐隐闻到了她身上淡香的味道，好敏感啊。
“嗯，嗯，大家都别急了，不要挤。”她对别人说，又像是在宽慰他不要急，以免出错。
他就是从那次记住她的，她刚来公司不久。
只是一首歌曲，没有留言。她是心情低落随意飘过吗？还是只为了睡前和他浅道一声晚安，免他牵挂？
他的确很牵挂。她已经出差三天了。她现在是销售部主力，总是这样到处奔波，经常日夜颠乱，不知道这样下去，她那瘦小的身体是否能够扛住？他很清楚一个女人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如果她累了，他怎么办？他怎么能赶到她的身边去照顾她？他知道自己没法办到。不能名正言顺地亲身照顾自己喜欢的人，真是天底下莫大的忧伤。他的担忧到了这样系心的地步。
他甚至不能随便发信息过去，向她问侯。也许这个时候，她还没醒来，她真的需要休息。上次，他夜里醒来，好想好想她，实在忍不住，就在临晨三点钟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只想留个言。结果她当时就回复了，说她刚忙完关灯睡下……他为自己的冒失懊悔，没考虑她工作的辛苦，打扰了她的休息，真是内疚。所以他再也不会随便打扰她，特别是在她应该休息的时候，他记得很清楚。
还是以前每次偶然遇见时的感觉最好，不远不近，不长不短，嫣然一笑，颔首而过，心里的涟漪随之一圈圈悠悠荡开，够温柔一整天了。
一切的卑微，都是因为他心甘情愿吧，叫自作多情也行，孤独缺爱的人都会这样犯贱，自爱自怜。
要不，四年前那次他也不会因为一时的鬼使神差，暗中替她编造了销售业绩，后来被查出来，他只好辞职离开那家公司。这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吧，而他，却更加放不下她了，就是这么奇怪。
捱到早上七点半，估计这时无论如何，她也该起床了。他于是挑了条经济类文章，无声无息地发了出去，发到朋友圈。
就像别人说的，很多人的朋友圈，实际上只是为了发给一个人看的。否则自己已经看过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发呢？
他想告诉她，他听过了她昨晚发的歌曲，知道她昨晚睡的好晚，她现在还好吗？早餐吃了吧……
其实，他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相信，她能懂这些。这样，即使身在外地，她也不会感到孤单。
然后他等待着，守着小屏幕，想看到她的朋友圈更新，或者哪怕一点蛛丝马迹，给别的共同好友、他以前的同事们点个赞。
唉，其实他也知道，近来，她好象更冷淡了，不会专门给自己发信息聊天了。有时她发一下朋友圈，如轻风一样掠过，洒脱得不带一点泥水；有时忽然添上一串表情，根本揣摩不透她的心情。偶尔在公司联谊群里跟别人打趣一下，或者被男同事开玩笑，她也用表情回复，不说话。
以前她不是这样。以前她聊天，不管是和别人还是和自己，会说很多话，经常用急促爽快的短句。他记得很清楚。她对别人，总是那么热情。
但现在呢？她再也无心说话了，哪怕是为自己点一个赞也很少了，轮廓象心的那样。
他忍受着，次数越来越多，日子越来越长，渐渐成了既定的习惯。他不想为此表现出难过，怕她看不起，一个为这点小事就难过的男人。男人既使不能把心思都放在事业上，样子也是要有的。
唉，她不是不知道，她的一句话一个赞，就能成为他一天里的快乐，可她好象已经不在乎他快乐了。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都怪自己没用，既不敢行动，又管不住自己的心。一个在感情面前畏缩不前的人，心下难免常生纠缠。
何况，他知道她的心里其实也很苦闷，老是忍受着周围其他男女天天秀恩爱，哂娃，调情献媚。他知道她的渴望，和遗憾。他记得有天快要聊开时，他说他很想她，她没有说下去，发出一个笑中带泪的表情，好大，隐隐的都是沉痛。他知道她有自己的心事，不能说出来。
他的心也痛了。他明白她至今单身是有原因的，和他一样。不同的是，他是因为她而痛，而她，是为了谁而痛呢？为了他吗？像，又不像。
人世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你猜我猜，一念之差，就可能已经注定。现在人都有暗恋的热情，但没有飞蛾扑火般不计后果的勇气，他也是。
也许他和她之间，就差那么一顿晚餐的距离。
这都是他的错。他曾经生出过最大的勇气，就是有次周末夜里，偷偷买了花去找她，结果在半路上他就看到她发在朋友圈的和别人正在聚餐的照片。他的勇气马上消失了，转身把花扔了。是的，他缺她，但她不缺他。他想。
他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好强的人，还是一个自卑的人。总之，他沉默了很多。有次出公司大门时看到她远远过来，他竟然心念一动假装有事，摸着脑门走到楼梯上去了，避开她。
然后她也好像变了，好像有所预感。
记得后来她曾说过，即使有一颗破碎成渣的心，也不能错过春天里的每一抹美丽。
到了中午，仍然没有她的消息。她在外地工作忙吗？现在到处回访客户的工作真不好做了。
到了傍晚下班，还是没有她的消息。朋友圏里，关于她的更新，一片空无。他看得好是寂寞，回家没法安心休息。
她在干什么呢？还没吃晚饭吗？
天气忽然变冷了。母亲进房来关窗户的时候，找件衣服往他身上披。“坐着发什么呆呢？”她问。
“哦哦……”，他回过神来，母亲已经出去了。
那边也冷吗？他忙查了一下那个城市，16～26度，还好，不会太冷。这边，已经降到10度以下了，窗外冷风冷雨。
对了，她说过，这次出差五天，她会在明天返回，那时，她有足够衣服吗？
想了想，他找了三幅图片，又发到朋友圈，并附言道“天冷了哦！”
记得以前这样的提醒，她懂了，这次应该也懂。
三幅图片，都是茶具，她最喜欢的发圈方式。那些艺术品，洋溢着灯光里的奢华与精致，其实他并不喜欢。
他的内心里只喜欢纯净的东西，没有外人涉足的地方，不沾一点俗人痕迹。也许那是孤独吧。
就象他现在只在乎她一个人，这几年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地只想她一个人，没法解释。
所以，她现在对他这么冷淡，也不能怪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切。现在的人，都是这样既渴望靠近，又在互相逃避吗？
前几天，她发过一首歌，叫《我们》，是《后来的我们》的主题歌。歌词的意思，讲的再也明白不过了:
该说的 别说了
你懂得 就够了
真的有某一种悲哀
只能目送
我最大的遗憾
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
没有句点已经很完美了
何必误会故事没说完
还能做什么呢
我连伤感都是奢侈的……
唉，不好受！读到这样的歌词，他知道她是专门发给他看的。他懂她的想法，不必说得太明白了。他们之间一来一去，总是这样隔空传信打太极。
他不会生气，不管她是冷淡，还是傲慢。
她已经说了，她最大的遗憾，是他的遗憾与她有关。还要缠下去吗？多没意思啊！洁净的感情，好像就这样折磨成了无赖一样的纠缠。
难道这是上天在考验他的感情？
多难啊，每一天，如煎似熬，委屈着自己。爱一个人，就注定了会经常感觉自己卑贱到了泥土里。
那些鸡汤不都是在说“你的人生不应该维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吗，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惜的人，谁还会爱你？明知不能爱下去的时候，他也没有决心索性放下。
唉，刺，针，箭，一古脑都扎到了他的心上，软弱得发痛，挠都挠不到。
他了解自己，不是不懂那些道理，只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一个人，管住自己的心，多难啊！没有她，这世上他还想要什么？想想就觉得好荒凉。
他好想去见她。他经常发疯地想。他想握她的那双好看的手，想亲她那略显饱满的唇，想把她柔软地抱在怀里好好痛爱，想和她做世间所有爱人们之间能做的一切快乐事……那是怎样的幸福啊！即使天堂也不过如此，每一个爱着的人都会这样幻想。一想到那样，他就颤抖，就痴迷，就想发一番疯……就沉默无语。
天知道，他有多想打破这片寂寞，每天对她倾诉一万次，也不够表达。他一旦当她的面说出口一次，就已经代表了一万遍。
但是他还是没有勇气去找她，打破常规。他非常清楚。
夜已深，还是没有她的更新。
十点半，那是他习惯的关灯时间。
再等等吧，也许她就要收工了，他想。
他拖着一脑子杂念，关了灯，又在黑暗中等到了快十一点。深夜了，他该睡了。这时候，连街道花园里的狗都在做梦。
他把刚挑好的一首轻音乐发了出去，加了两个蓝月亮表情——“晚安”的意思，这她知道。
他每次发“晚安”，其实是想提醒她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否则发那两个表情有什么意义呢。他并不喜欢使用表情，觉得矫情。
不过用多了，有时他觉得那两个蓝色的表情还是很温情，像梦里相互依偎的两颗小脑袋。
然后他把手机放在床边，不时伸手点一下手机，看看是否有新消息。
但是没有。
没有。
零点过了，还是没有她的更新。
一点过了，手机突然闪烁，快没电了。
他伤心死了，难道她忘了他在等她吗？不会的。
她知道他每天都会在夜里等她。
他插好充电器，充了十分钟电，以备夜里之用，然后在悲伤中沉沉睡去。
梦里好遗憾啊！裏满了一团浓重的云雾，不能散去。
他想，明天也能见到她
他在梦里激烈地挣扎，无限地渴望。他的头好痛啊！
早上，他五点多醒了，看了看手机，朋友圈和昨晚睡前一样。
他很失望，但还不悲观。因为这是早晨，今天才刚刚开始。
他想好了，八点钟前，再发一条文章，让她看见他在想她，想念无比了，她不能再不出来了。
他已经熬了一夜——不，是超过一天两夜没有看见她了，现在如饥似渴地想念她。
求求她，不要忘记，让他看见。
他内心祈祷，心事重重，连早餐都不想吃，到了办公室倒了一杯白开水。
他一向最喜欢白开水，不想吃饭的时候。
他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坚持着，数着时间，不想工作。
一些信息不断出来，各个群里的，朋友圈的，新的一天展开了。但没有她的。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公司联谊群里有个前同事发了张朋友圈即时截图，是什么呢，夜里那么多人围着，挺闹腾……有人被求婚了，附言里说的。
下边有很多人点赞——第三个点赞的头像，赫然入目，就是她！
啊——！
啊，他的心碎了！
他的脑袋一下子就要裂开了！
她早就返回公司了，那张截图里有她的背影。她昨晚提前返回了，她只是对他的焦虑无动于衷。她把她的时间都用来和别人一起分享快乐。
她真的不需要他，也不在乎他。还有比这更确定的事实吗？不要再骗自己了，以前骗的够多了。
谁被求婚了？是她吗？不知道。至少那些人里面，她是一个未婚者。
但这重要吗？与他有关吗？
他强忍着头痛，又迅速瞟了一眼，她点赞的时间是大概是昨晚十点二十八分之后——那正是他关灯上床的时间。
那时他正在煎熬中等她出现。
那时他熬过了子夜才沉沉入睡……
他随手一点，迅速删除退出了联谊群。他再也不想呆在那个群里了，再也不想看到那张照片了，再也不想被她伤害了。当然，那个几百人的群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他早已不是那个公司的人，记得他的没几个人——也许除了她。
如果等会她发觉了觉得有些难过，就让她难过吧。
如果她没觉得难过，那也是命中注定的结果，毕竟——她不欠他的什么。
他又把朋友圏改为对外三天可见——这是他使用微信以来，第一次这么设置。他还把近三天的朋友圏内容全部干脆地删除了。
这样，再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动态了。
他觉得这还不够。
他最后接着关闭了朋友圈。
这样，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的朋友圈了。
他不想要朋友，什么朋友都不要。
他把微信签名，改为“好痛啊”——这是他从此以后的心声，随她看见，或没看到。
“恨她吗？不恨，爱一个人，就不应该恨。我希望她遇上良人。”他颤抖着想，“她从不欠我的。只是因为，我自己动心过，付出过，所以不能放下而已”。
但是她，他不会删掉。
也许有一天，她孤单无助的时候，会想起他来呢？会来找他呢？她也许会明白“被爱的人永远不知道爱的人的辛苦”这句话呢？
然后，他放下手机，一个人可以在办公室里好好地流泪了，哭也没关系，他真想让别人看到他也会伤心。索性伤心透了，也许就能好起来，胸口就再也不会阵阵发痛。这世间的伤心，不都是这样吗？
但他还是没有哭出来，连眼泪都没有。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结果发现原来是我太平庸”，他又这样想，为自己寻找自嘲的台阶。
他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眼前真是一片灰暗啊，但还好，不是黑暗。他知道自己终究会好好走下去的，虽然现在很难。一个人独自崩溃，又一个人悄悄自愈，成年人的世界不都是如此么？
他再也不会过那种每天默默等着一个人的日子了，很好。
没有爱的余生，也只能这样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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