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我们都要种一块花生。我家有三个男丁,就分了三口人的地,大约有六七亩。每年一茬是种麦子,所有麦子都要过冬。收了麦子,再种第二茬,大多种玉米、黄豆,也有高粱、谷子、黍子、芝麻、花生、红薯,但是少数。所有这些农作物里,我最爱花生和红薯。因为不用磨成面粉,拿起来就可以吃,也非常好吃。
等到花生快成熟了,我们去地里拔花生。花生的果儿,不是显露在地上,而是潜藏在地下。在拔出来以前,你不知道地下的情况,所以每拔一次都满怀期待,不知道这一次会出来多少果儿。一次次地拔下去,自然有惊喜有失望,但总是在让你的心波动。这就很有意思。
花生刚从地下出来,浑身还带着比较重的土味和水气,这时候用大铁锅煮着吃很好。我家最鼎盛时,同时有三口大铁锅,堂屋一口,东屋一口,厦房一口。用白水煮花生,只需放适量粗盐——那时就吃大粒盐,装在一个坛子里,经常板结成大块,要取其中一小块,还要费力敲打碎了。
一颗花生,大多有两个果仁,有的只有一个果仁,极少的有三个果仁。有的长得好,果仁结实饱满,有的长得不好,果仁就干瘪瘦小。但经盐水一煮,都有滋有味,非常好吃。还有的没有果仁,你一口咬下去,就冒出一股子盐水,连这盐水都是有滋味的。这样的盐水煮花生,可以当零嘴来吃,不会吃腻,吃到嘴黑,舌头咸了,都停不下来。
湿花生要晾干了才好长期保存。我们把花生运到房顶上晾晒。父亲站在房顶上,垂下一根粗绳,绳头上有挂钩,我们在下面,把花生装进桶里,再把桶挂在钩子上,父亲就一桶一桶往上提。房顶上铺了编织袋、塑料布,父亲把提上去的花生倒上去。那一颗颗的湿花生,就开始接受风吹日晒了。当它们在地下时,只有土壤和蚯蚓,只有阴暗潮湿,没有风吹日晒。这是它们欠缺的体验,也可以说是一种遗憾,现在可以弥补上了。
晾干的花生就成为干果。每一颗花生都好似一座城堡,这城堡没有窗口,没有出口和入口,是完全封闭的。每座城堡里关着一两颗果仁,果仁是被分隔在不同房间里,彼此不能串门不能见面,或许它们隔墙聊天可以互相听见,这样它们在里面也就不会太寂寞。
干花生再用盐水煮,就出不来那种味儿了。就像上了年岁的女人,如果还执意穿裙子,也出不来小女生那样的清纯了。所以要吃盐水煮花生,就在花生刚出土时。一旦花生干了,倒可以炒花生。把花生壳剥开,用油炒花生仁,也只需放适量的盐。刚炒完,就硬要马上吃,会烫得你嘴抽。最好晾晾再吃,凉了就有了脆性,吃起来会很爽快。
我有一个爷爷,喜欢就着花生喝白酒。我常去找堂弟玩,常会碰见那爷爷与另一人相对坐在东屋炕上,摆一张方木桌,桌上就一瓶二锅头,两个小酒杯,加一盘花生米,连筷子都不用。俩人一边闲聊一边喝酒一边吃花生,真让小小的我无比眼馋羡慕。这才是大人的神仙生活。我在一旁偷看着,又不敢太明显,心里想的是,让我也吃花生米吧,哪怕只给我一粒。
到了冬天,生起炉子。每次从外面回来,手冷脚冷脸冷,就去围住炉子烤火,还可以在炉盖上烤花生。去抓一把花生放在炉盖上,勤翻个儿,别烤糊了,这样的烤花生吃起来烫嘴,快速囫囵吃进肚子还烫胃,好像也能把冬天烫出窟窿似的。过年时,混合着细沙土用大铁锅炒花生。炒上许多,自己过年吃,来了客人也可以吃,常常和瓜子、糖果一起混在果盘里。
母亲从小就和我讲,她们老家那里有山,山上有蘑菇,有榛子,还说榛果特别香,花生有点像榛子。我没去过东北,也没吃过榛果,我每次吃花生,就会想到榛果。我到现在还没吃过榛子,却也不想着去吃了。不吃,它就一直在我心里,吃了,可能就在心里没了。
我爱吃煮花生,女友爱吃煮毛豆,就在蔬菜店里一起买了花生和毛豆。在城市里,没有那种大灶台大铁锅,只有电磁炉和小铁锅。照样还是最简单的煮法,只需放适量的盐即可。女友爱吃毛豆,她就多吃毛豆,我爱吃花生,我就多吃花生。在我看来,毛豆皮薄,太容易进味,所以容易味重。而花生皮厚,果仁也结实,就不容易入味。按理说,它们不该一起煮的,但是我们不介意,咸一点淡一点,都是可以的。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很快也就吃完了。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