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小飞在他家院子里玩,爷爷也在院子里,但不知在做着什么。可能是蹲在院子里抽烟,可能用小锤子敲敲打打修理什么,也可能是转悠着寻找要做的事。有一棵小石榴树站在院子里,树下潮湿的砖上浸染着一层青苔,而树上挂着寥寥的几个果子。可能还有鸡在院子里踱步,有麻雀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就在这时候,突然刺啦刺啦的一阵响,从水龙头里喷射出白的水柱。
这是村里第一次通自来水。水本来在地下,在村庄以外,现在从村外跑到村庄里来了,而且从地下冲到地面上来了。是人把它们赶进了村庄。家家户户都挖渠道,从自己家院子里开始挖,一直出了大门,到了过道里,再延伸到村街上。村街上还有主渠道,家家户户的渠道与主渠道连通,这就形成了自来水的路。
挖渠道时,人站在沟渠里,看不到沟渠里的人,只能看到铁锹头像鱼一下下翻上来,抛上来一锹锹的土。结果挖出的沟渠,高是有一人高,宽是人的身宽。挖出的土堆积在渠道两侧。要不是挖水管沟渠,这些土不会被挖开来,也就一直那样在地下沉积着,不见天日。现在却袒露出来了,被阳光照晒被风吹着,散发出一种土壤的气息。孩子们在土堆上踩踏着玩,让腿和脚陷进软土,湿凉的土粒钻进鞋子。也在沟渠中跑着玩。
铺好了水管,挖出的土又填埋回去,最后地面处理得平平整整的,好似从没挖开过一样,但细想一下,其实许多土粒已经错位了,它们需要重新认识彼此,再慢慢弥合成新的土地。
挖渠道挖出不少东西。有生锈的钥匙、有废电池、有塑料布、有布鞋、有破瓦片、有碎瓶子……这些东西,好像一旦对这尘世没有什么价值了,就会自己往地下慢慢下沉,沉到一个绝对孤寂的境地才会停下来。
一些老鼠的地下通道被隔断了。昨天还能沿着通道畅快地跑,今天跑在半途就被迫停了,因为眼前出现一道天堑。它把脑袋探出来瞧瞧,眼前的沟壑真够深的。它这辈子也挖不出这么深的沟。它可能会掉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去,另想办法。或者干脆不去对面了。还有一些老鼠在夜里沿着管道跑,就从一个人家出发跑到了另一个人家。它如果探索欲旺盛,可能还继续沿着管道跑,那就可以到更多的人家。会不会觉得很有意思。
父亲用厚塑料布做了一个水袋,每次骑三轮车去机井用水袋运水。院子里有了自来水,不用去机井运水了。只要把水管子插在水龙头上,另一头伸到水缸里,水会自己往缸里流。堂屋有两口大水缸,每次都把水接得满满的。缸里满了,就把水管子牵到菜园里,也让蔬菜喝得饱饱的。水袋可以不用了。村东头那口机井也废弃了。没有人再去那里打水。连那座机井房最终也倒塌了。只有一些砖块还散落在荒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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