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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风:谈生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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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在向往未来有更美好的生活,自己此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未来的生活做准备,我们就这样准备了一生。

生命的来处给我以温暖,而生命的去处给我以净化。在这来处和去处之间,是无休止的利欲和挣扎。但假如我从没有来过,从没有以生命的形式在这个世间出现,情形会怎样哪?我不会阅历生命的种种痛苦,但也不会经验生命的种种滋味了。生命仍是一种赐福!

自从我来到世间,有多少人离开了,又有多少人随后来到?就像一座屋子,有人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出去了,然后又有人进来。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而进来的人你又那样陌生。但总有一些是你熟悉的,靠了他们,你知道了一些屋子里的故事。但同样也因为他们,你很想从这屋子里走出!去过另外的故事。

只有在想死的时候,人才会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愿意活着。

有时候会无来由的突然想到死,但除了想到死,没有什么能给我的生以安慰。矛盾吗?也许。但唯有死才能赋予我的生以无限的诗意。

我站在生的位置,去窥视死亡的深渊,死,在哪里?我看不见一个确凿的死,我甚至怀疑死亡的存在。但我知道,当我身体的某个部位用疼痛清晰的提示它的存在,死,就在那里;当我走过马路的拐弯处,一辆猝不及防的汽车贴身而过,死,就在那里;当某种绝望以前所未有的锐度刺入心腑,死,就在那里。

死不是我的选择,就像生不是我的选择一样。但我会选择以什么样的心态去死,也许我会把死当做一种精神的仪式,以最后的心灵的祈祷,把死演绎成一次完满的告别。也许我会以微笑和阳光,平静和满足,安详和欢快来装扮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让所有的人确信,这不是席散之后的离场,而是去赴另一场生命的盛宴。

也许我们一生都在准备一件事,那就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如何走的宁静安详,没有痛苦和遗憾。为此,我们在利欲之外,不断的丰富自己,增加自己内心的财富,不断的抵御来自现实和尘世诱惑的侵袭,为的是当死亡来临时,有足够的心灵力量和精神力量,来平息死亡所带来的内心躁动,平静完满的走向死亡

苏格拉底说:活着就是持久的患病。所以,他把死亡当做一种治疗。在他眼中,活着只是肉体的事情,死亡才关涉到灵魂。而人唯有在死之将至时,才能看透生之真相,过一种灵魂的生活。那么,我们不妨把每一日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让灵魂始终觉醒在生之过程之中。

生命就是生命之爱,如果你真正热爱生命,你也不会拒绝死亡。因为爱会消解一切的苦难,包括死 ——这个生命中最大的苦难。我们会怀着即忧伤又眷恋的心境,向这个世界做最怆然的告别,完成生命之爱的最后一幕。也许当我们合上双眼那一刻会流下留恋的泪水,但我相信那肯定不是由于痛苦,而是出于对生命的深情。

越过每一个黑夜和白昼,从容不迫的向死亡迈进

生每天都在重复,而死对于我们只有一次

出生把人变成了动物,死亡把人变成了神。

既然我们除了活着别无选择,那就好好的活着吧!既然我们终有一天会死去,那就平静的等待它的来临吧!

做为单独的个体,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次性的。但做为生命的巨流本身,它将前仆后继,生生不息。

死亡是绝对的背景,而生命不过是其上幻化出的彩虹。无限的生命之爱让我忧伤!

          2

有一种不治的病症在你出生那天起就自动加身,这就是死,无药可医的死。可悲吗?也许,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无药可医的病人。所以我们其实不是在活,而是在经历一个长长的弥留过程。我们整个的一生都是在弥留,都是在等待。等待中,我们生长出一种精神,这种精神能够让我们以不死的心境过必死的人生

尽管死绝对的否定了人生的意义,但死也会赋予我们一种悲壮和崇高,在空前的无望中锻造我们的神性。它告诉我们,尽管我们不能像神一样出生,但我们尽可以选择像神一样死去。面对着无限的苍茫,以一个生命所能聚集起的全部的精神能量,慨然迎接那万劫不复的劫难。

死是一件早晚的事,它本身是确定的,但我们又不能确定它在什么时刻来临。这就使它在我们的预想中成为了一个悬念,即便我们下一秒钟就死去,但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形下,我们尽可以把它推向遥远。只有当死亡做为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才会把它提到“议事日程”,而不是无限期的搁置。

我曾在文字中无数次的谈论死亡,但这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死,真正的死都是生命性的。我甚至无法保证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思考之后,能不能在死真的来临时保持一份平静和从容。曾有很多次当我身临其境的想象自己的死时,无不为巨大的惊悚绝望所刺伤。那是向深渊的无穷坠落,总是在最后一刻让我冷汗淋漓的惊醒。

一个人可以强大到对抗整个世界,但在死面前很少不会变成柔弱无助的婴儿。就连耶稣也曾在十字架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号:我的主,你为什么遗弃了我!这是人类共同的声音。没有谁能够把他从死神的手中拯救,没有谁能救他。这是生命所面临的真正的劫难,流干大海也流不尽的忧伤。

所有的孤独都能通过某种方式得到慰藉,但死的孤独无药可医。或许,只有母亲的怀抱能够给我们以安慰,但母亲总是先我们而去,我们无法重拾母爱的温暖。但我们在弥留之际总是渴望一个母性的怀抱,在她的怀里安眠。这是多么深重的悲哀,再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把我们当做一个孩子,融化我们最后的孤独。

多么渴望在有生之年是一个男人,而在死时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死总是现实的死,相对的死。她在死时总是会有那样多的牵挂和惦念,足以抵抗死后绝对的虚无。她们也会有痛苦,但她们的痛苦也还带着人间的温度。她们本身就是大地和家园,生于斯长于斯而又回归于斯。

很多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回避思考死,把死当做一个留待最后解决的问题。实际上是没有勇气面对,等到不得不面对时,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但死的问题远没有解决,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意味着死的问题的解决,只是把这个问题空置了。死的问题永远无法解决,只要有人在活着,在死去,这个问题就永远存在。

无数世纪以来,有多少思索过和没有思索过生死的人都无一例外的隐没进了时间的深处。所有穷经皓首,费尽移山心血,探求生命完满之路的智者,也都无情而又无奈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们的探求并没有因此白费,他们以自己巨大而无望的精神努力证明了生命的顽韧和尊严,并进而证明了人性的不可战胜。

做为知道自己必要死去的生命,人无法不思索那逾越不过的死亡。这不是源于理智,而是源于生命至深的本能。死从根处阉割了生命可能具有的全部意义,使我们发见我们所建立的全部价值其实是置于在虚空之上,这是我们所不能忍受的。我们全部的精神探求都在于此了,虽明知无望,但仍不改初衷。

生命不是一次过客匆匆的行旅,而是一次远走他乡,而又迷途知返的漫漫征程。姑且把出生当做一次任性的出走,而把死亡当做一个浪子醒悟之后回归那个原本的故乡。这是一条回家的路,从出生之日起,我们就开始走向回家的路,尽管我们留恋他乡的物事,旅途的风景。但我们从不曾犹豫,因为这是回家的路,在那路的尽头是我永恒的家乡。

             3

无论世界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人总是要始终如一的面对某些根本性的东西,比如生命和死亡。除非我们的生命结构发生根本性逆转,生命和死亡这类无解之问在我们的意识中不再表现为问题。但我相信,即便今天人类所有的根本性问题都一劳永逸的得到了解决,总还会用另外的根本性问题出现。人类的根本性问题永远都不会得到最终的解决,我们永远有迷茫,永远有困惑,就永远有着超越任何当下时代的永恒诘问。

能让人幸福的东西也能让人痛苦。同样,能让人愿意活下去的东西也能让人为之死去。能让人愿意活下去的东西很美好,能让人为之死去的东西更加美好。如果你同时拥有了两者(有时它们并不是一种东西),你就是一个太幸福的人。即拥有着使自己愿意活下去的东西,又拥有着比活着更珍贵的东西。

谁都知道将来一定会死,这是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失误的命题。但死期的不确定为我们保留了想象的空间,我们尽可以在意识中把它推向遥远。也许明天就是生命的终结,也许下一秒钟我们就会死去,但因为我们的“不知”,我们的生活仍然可以妙趣横生,生趣盎然。

一定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当你忙完了一天的正事或琐事,脱衣躺下那一瞬间,会没来由的意识到自己终有一天会死去。不是那种理性思考的死,而是你全部灵魂都深切感到并浸泡于其中的死,它如此的突如其来,让你没有丝毫的准备,你被瞬间击倒,但却无法挣扎。

从终有一死的结局来看,人生不过就是一种长长的弥留。不论我们做什么,似乎都是在“等死”,等待那声必然的呼唤。可我们活着的目的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生活,这说明我们并非心甘情愿的走向那个所有人都要去的地方。但好在我们在活着时已经做了太多不得不做的事,不在乎这最后一次。

生命中有着很多的遗憾,但最大的遗憾是我们在死过之后,不能卷土重来。对人说:你看,我死了,但我又回来了,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啊!可我们没有对人述说死后世界的机会,这个机会永远的被上帝剥夺了。但我们也应当同样把这看做一件奇妙的事,虽悲伤却不乏神秘。

如果有谁站在上帝的位置,他就会看到这是一个生死相继的世界,有人出生,有人死去。这既是一个巨大的坟场,每个活着的人都将死去。同时又是新生命的诞生地,在一个生命永远消失之后,还会有另一个生命到来。但上帝肯定不会注意到每个具体的人,他只会看到生命的生生死死和这个世界的扰攘不息。

死并不是对生命的否定,在某种意义上死反而是对生命的肯定,因为有了死,我们才无比的热爱生,生才变得无比珍贵。而衰老才是才是对生命的否定,因为衰老是一种丑陋的景象,一种尊严体面尽失的窘境,一种欲死不死的生命的半残。因为有了衰老,生命的前景让我们生厌,而死亡仅仅是让我们恐惧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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