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宅家”，成为中国民众常用词句。从梅开到飞絮，瘟神流连不消。闲看“无可奈何花落去，饱享“雨打梨花深闭门”。
当年辛稼轩惜春，迎暮春之景，道出“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我也惜春叹春、目送东流，任“烟花三月下扬州”之约成旧话！那日，写作之余，忽想到放风筝。
曙光初现，我从大书柜中，找出采访时获赠、在折叠存放状态下“沉睡多年”的曹氏风筝。小心舒展、解开线板、走出楼门，在较为辽阔的院区内，寻一处空旷无人绿地，让美艳的“沙燕”，摇摇晃晃、御风飞行。
晨曦、和风、翠柳、绿波、春花、嫩草，在“众人皆睡我独醒”时分，尤显温柔鲜丽。
仰观直入青云的“沙燕”，自然会想到“她的前世今生连同”与“她”初识的情景……
我获知，以曹氏风筝制作风格明丽成品的“沙燕”，当年，“诞生”于清中期乾隆朝……
那是岁末年终的风雪之夜。家住京西西山脚下黄叶村的曹雪芹，正在秉烛写作，忽闻敲门声。迎出看，原来是在前门经营小本生意的朋友。来客满面愁容、泪眼涟涟，诉说突遇变故、商铺倒闭，已有轻生之念……
曹雪芹在耐心劝慰之余，灵机一动，为朋友扎制几只纸鸢，提示说，春节将至，继而春风渐近，京城很多富家公子酷爱风筝，曾“购一而掷千金”。何不做些风筝试卖一下？继而，找出自己创作的“风筝谱”，继而，向近邻借些银子，一同送给朋友。数月后，这位受启发的朋友，掌握扎制风筝的技法。迎春时段，在原本冷落的小店，展卖各种风筝。瞬间门庭若市，生意逐渐红火起来……
善哉曹公！听到此信，朗然一笑。继而想到，还有很多穷苦大众亟待温饱。于是展纸挥毫，写了一部《废艺斋集稿》共8册，论述印刻、编制、园林、风筝、烹调、印染、脱胎等工艺技法。其中，如何扎制风筝的一册，名《南鹞北鸢考工志》。曹公心善，借给村中手艺人阅读，致使一些村民脱贫。数十年之后，这本自行装订的书，被热心人刊印上市，成为风筝界的“彩鸢宝典”。乾隆年代，京城有一处文人墨客聚集的文化沙龙，“如意馆”(近似今天文联)。其中有位御赐“上书房行走”董邦达。他看完《废艺斋集稿》，为这本书写序：“曹子雪芹，悯度疾贫无告之民，不忍生望，转乎汤壑之中……”写后，遥望西山、连声感叹……
2003年春，我在京西黄叶村参加曹雪芹逝世240周年纪念活动，了解到这幕史话。
感动之余、怀念之余，我与纪念馆馆长一同前往上庄镇，寻访曹氏风筝传人。
沿着稻香湖之波，行至上庄水库之畔，轻扣农家小院木门，迎出来的中年人，便是曹氏风筝第三代传人。他引我们走向他的工作室。沿途，但见两畦青菜、一架瓜棚、一池春荷、几只燕舞……好闲适，好放逸！2001年，这位传人，已将曹氏风筝放飞在以色列风筝节赛场上空。2002年，他制作的精品，又在全国工美风筝装饰大赛上荣获第三名。继而，为了增进国际文化交流，他又前往希腊的雅典，参加风筝放飞及展览活动，绝艺惊四座，受到国际友人一致好评……
曹氏风筝传人，面对问询，毫不保守，大讲曹氏风筝文化。尤其生动的部分，当属《南鹞北鸢考工志》中43种扎制技法。最富代表性的是“拟人化扎燕”和“脱胎技法”。我观赏之时认定——把人性别、年龄、服饰、神态、表情、体形与轻盈感，融入沙燕风筝，使之融会贯通。以“门子”宽度、“膀条”比例，区别于不同年龄段的燕子，由此独树一帜，源于雪芹先生灵感与情感！
我轻轻捧起一只5：1的雏燕。但见头大、四肢粗短，双目稚憨可爱，口呈嗷嗷待哺的形状。在我眼前展现的，哪里是一只小燕，分明是不满周岁的幼儿！继而，再用欣赏风筝的目光观赏，它又变回以雏燕为造型的工艺风筝。再看7：1的扎燕，四肢健美、目光成熟、服色深沉、双爪蓄势待发，无疑是一位“成熟的男子”，赏读它，放飞它，像在放飞而立之年的梦想。最有意味的，莫过于“比翼燕”。但见两侧的牡丹并蒂，喻示富贵同心结连理，也表明燕子交欢的最佳时刻，那时段，恰是牡丹绽放的季节。
试想，曹氏风筝在放飞时，厉隼雄劲、彩蝶翩然、美人绰约、鱼龙腾舞……加上琴鼓弦哨，往往把放飞者的醉感升扬在九霄云外。最为精彩之处，是风筝传人们，把漆器的脱胎艺术妙融于风筝的糊技之中，成为曹氏风筝一绝。当我看到风筝艺人把棉纸撕成绒絮状，再模拟飞禽的形态制成活灵活现的风筝时，又不自觉地想起雪芹先生。纸鸢经脱胎后，飘摇在风云之间，那么雪芹先生离尘“脱胎”之后，究竟逍遥于何方？
那日，与曹氏风筝传人道别，一路无语，我从车窗向外仰望，漫空飘洒、淅淅沥沥的春雨，把一切变得迷蒙。我自思自问——不求众赏，愿作顽仙的曹雪芹，为什么生前穷困潦倒，孤寂无助，身后却留给了人们享用不尽的文化财富？莫非世间不够空远，是非过于繁杂，难容先生那放浪形骸的灵性？
上苍无语，春野无语。只有放音设备发出《枉凝眉》柔婉凄美，只有车后座放置的曹氏风筝代表作——三月沙燕，双目含情。
追怀到此，我看到沙燕在明灿春空中飘扬，感到手中丝线在微微颤动。社区业主们纷纷起来遛早，聚拢于此，仰望感叹。绝大多数是赞美曹氏风筝精美高远，又有谁感知——那是一代风流人物的灵感，
珍存于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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