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说“谢谢”的人,往往是因为他们内心认为,但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就是别人犯贱。忘记说“对不起”,是觉得没有被人当场以牙还牙,那就是对方好欺负。
遇到一位女士,在香港念过几年书,于是言必称香港。在她口中,凡事都是香港比内陆好,从艺术环境到体制制度。说内陆大环境不好,说自己不能得到公正的待遇。偏偏她又无缘投奔彼处,只得留在内陆费尽心思求得一份职业领月薪,于是恰好与我有了一段火车上的共同旅程。
上车伊始,正听她侃侃而谈香港的优越之处,忽然间有个背包从行李架上滑下来砸到了我的肩膀。这不但把我吓了一跳,而且肩膀被距得生疼。没有道歉,甚至没有向我看一眼,一个穿戴人时的高大男人起身捡起背包,重新到行李架上,嘴里不千不净地嘟哝着,大意是这个行李架上的箱子太多了,害得他背包也没地方放。
我皱起眉头对他说,你的背包砸到我了,你这样放背包很危险的你知道吗?他好像没听见。我一边站起来,一边继续说,如果不放稳,很容易再滑下来砸到别人的,如果砸到老人和孩子……话说我身边的这位女士刚才还在滔滔不绝,声音铿锵震四座,在我被砸到之后就忽然噤声不语。这会儿她使劲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回座位里,然后凑着我的耳朵战战兢兢地小声说,我们别跟他理论了,现在的人都暴力得很,如果他不高兴了忽然捅我们几刀怎么办?
转车下一程,我们的座位换了,她身边的座位有帅哥一枚,自然是她高兴,我也高兴,耳根终于清静下来。帅哥显然与她也无甚共同爱好,不久便去了另一空着的座位与同事下象棋。一个多小时以后,火车停站,上来一位老者,提着大布袋,乡村人的打扮,衣衫洁净,唯唯诺诺。他拿出车票,正是现在那位帅哥坐着下棋的位置。两名棋友跟老者商量,是否可以换了座位,好让他们继续这盘棋局。老人客气地笑着连忙点头应允,就要在帅哥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没想到这位女士忽然尖叫起来:“哎呀呀,你不可以在这里坐的啦,我还要等他回来坐呢!”随即使劲扭过头对着帅哥远远地撒娇道:“哎呀呀,我不要跟他坐嘛,你怎么可以扔下我坐到那里去,就这么不回来了呢?我要跟你坐的噢,除了你,这个位置我是不会让别人坐的噢!”
老人顿时被吓住了,站在那里硬是不敢坐下去,手上的布袋重得他换了一次手,又换一次手。他尴尬地看看这个空着的座位,火车又开动了,他摇摇晃晃地把布袋放到地上,扶着椅背又尝试着想坐下去。结果这位女士干脆挥手护住这个座位叫道:“哎呀呀,跟你说了我要等他过来坐的嘛!”然后又对着帅哥拉开娇滴滴的嗓门:“哎呀呀,你要过来跟我坐的噢,你不回来我可是要伤心的噢!”
刚才还害怕别人捅刀子,连出气都不敢大声,唯恐惊扰那个看起来有权有势还有气力的男人,这时候却大喊大叫,无理取闹地折磨一个明明有座位的人,看着他脸色发白,在飞驰的火车上站也站不稳,连行李都没地方放,究其原因无非这是一位明显毫无背景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好一个遇弱则强,遇强则弱。
说起来,这位女士的心态倒也不是非常罕见。比如说我们曾经推广过文明用语,“谢谢”和“对不起”等,有些文化水平不错的人反而记不住说。这不是习惯,而是心态使之然。总是忘记说“谢谢”的人往往是因为他们内心认为,但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都是理所当然,都是别人犯贱,于是莫名其妙地反而变得颐指气使起来。忘记说“对不起”的人呢,总是觉得如果侵犯了别人,没有被人当场以牙还牙,那就是对方好欺负,倒不如再踩上只脚过过瘾。
前些天上海的夜里气温到了零下,我们居民楼的大堂里反而不开空调了。大堂有约二百平方米,一直开着门,物业公司的保安们每晚在这儿值班过夜,这可是要活活冻死人的啊。我问保安们为什么不开空调,他们说,空调线路被物业公司拔掉了。原因是他们报修一扇门损坏,工程部错误地换掉了另一扇,公司把损失金钱的这口气出在他们身上。这完全是一种拿弱者取乐的变态惩罚,可是保安们为了每个月的薪水,不得不忍受。
这时候我不由得又想起火车上的那位女士,口口声声叫嚷着体制制度,公正公平,自己却毫无一点待人接物最基本的平等心。所谓大环境是每个人自身行为的集合体,世界上又哪里有只让一个人得到所谓的“公正待遇”,却把其他所有人都置于她脚下的“公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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