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认识他的第1020天,下定决心告别过往。我逃离了那座有他的城市。没想好去哪,反正,越远越好。
一路向南。
秋日和暖,绿意盎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可我,却无心欣赏。
车子飞驰在风景如画的琼乐高速上。
看着不断被抛在车窗后的风景,我的心,满是悲凉。有些事,不能说,不能想,偏偏却又不能忘。或许,爱而不得才是人生常态。
收到好友的信息,她说,要不,你来抱班村吧。
我曾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山水。很多风景美则美矣,却无法让人心动。抱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卡法岭山麓下,盘山公路蜿蜒而上,田野绿染、森林苍郁、青山如黛……转个弯,金黄的山兰稻迎风起舞,黄绿的梯田层层叠叠。
到了,到了。远远地,看到她和几个村民早早就等在村口迎接我。
多年没见,中间隔着漫长时光,见面那刻却仿佛什么都没改变。
大树站在村口,小河绕村而过。下了车,只听见蛙鸣鸟叫,泥土的芬芳扑鼻。没想到,这个偏远小村庄,颇有一份隐世的淡泊与宁静。
她告诉我,这条小河叫农汤河,是抱班的母亲河。黎语中,“农汤”是母乳之意。而那棵百年楹树,当地人称之为“龙树”。数百年来,它像族长一样,静静守护着这个美丽的村庄,见证了这里无数个日升月落。
听村民说,在龙树下许愿特别灵验……将信将疑的我,在树下闭目默祷:如果可以,让我忘掉一切不开心的事。
在河边漫步,感觉如同走进了画卷。远处的山、近处的水,怒放的花、悠闲的草。一幅岁月静美的景象。
河对岸的那棵低矮的“木化象”,是黎族人最爱的木棉树,它和身旁高大的木棉树同根相连,像极了一对相亲却又不黏腻、相依却又彼此独立的爱人。听说,如果三月里来,那满树红花会开得如火般热烈。
我被带到了村里的黎家民宿,离这儿不远。晚上,将在此歇脚。
站在民宿顶楼天台放眼望去,整个抱班村全貌尽收眼底。
傍晚时分,夕阳缓缓落下山头,袅袅炊烟飘起。灯火点亮了夜的黑暗,歌声欢笑声打破了村庄的安宁……
民宿旁的空地热闹了起来。热情的村民特意为我准备了一大桌的黎家美食。肉质喷香的五脚猪、清爽可口的豌豆炒木瓜花、原始本真的山野菜……许是太久没有这样好好和朋友坐下吃餐饭,又或是这乡野氛围带来的闲适,我感觉自己渐渐放松。
好客的黎家人,仿佛看出了我的满腹心事。他们拿出家中久藏的山兰米酒招待我,美酒,斟满一杯又一杯;山歌,唱了一首又一首。对于爱酒的他们,一句“干了”胜过千言万语。
一杯敬往事,一杯敬明天。
从不贪杯的我,几杯下肚,人已微醺。
愁情烦事放一旁,今夜,一醉方休。
话虽如此,酒入愁肠,化作滴滴相思泪……
教我怎么不难过?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有人说,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于我而言,山海皆可平,唯有意难平。
好友附耳告诉我,叫我来这可不是为了看我哭的。为了我的到来,晚上特地安排了节目。
饭席散场,黎家人的宴会才刚刚开始。
熊熊的篝火旁,热情欢快的竹竿舞跳起来。
身着华美黎族服饰的阿哥阿妹,踩着拍子,灵巧如燕。“走啊,跳起来。”在众人怂恿下,我站在了竹竿前。黎家阿妹看出了我的胆怯,大大方方牵起我的手,跳进那竹竿阵。
一曲终了,大伙儿围着篝火,散开,聚拢,聚拢,再散开。
欢呼吆喝声声,堆积多日的情绪得到释放。
夜深了,独坐村口大石上,赏月。此时,远山已经睡去,白云已经睡去,连那看家护院的大狗也已经睡去。只剩夜的静谧。起风了,心,却不愿睡去。
夜凉如水,晚风习习,思绪飘飘——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醉眼朦胧。问山不语,问花无声,满腔心事,付与清风。
也不知道到底是酒醉了,还是人醉了。
想起相见之欢,任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已百转千回。放过自己罢!终有弱水替沧海,不能拥有,那就忘记。从此,山高水长,你在心上,也只在心上。
这一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清晨。醒来时,我躺在民宿舒服的大床上。叫醒我的,是悠扬清亮的山歌,和着农汤河的潺潺流水,还有那叽叽喳喳的鸟鸣。拉开窗帘,阳光洒在脸上,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山,突然觉得,一切是那么地美好。
循声来到河畔,顺流而下的小小竹筏上,帅气的黎家阿哥竹竿拍水,引吭高歌,岸上的阿妹,笑靥如花,对歌嘹亮。虽然听不懂黎语,但歌声中所传达的情感,那飞扬的神情感染到了我。
好友今天要带我去一个神秘的地方,是个绝美的人间仙境。
在村民的带领下,我俩翻山越岭,徒步陡坡,用了近两小时,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仙女湖。
这里人迹罕至,与世隔绝。第一眼,说不出的惊艳!
放眼望去,仙女湖“静若处子”,平静柔美的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湖水似绿如蓝,湖泊四周被高低起伏的群山和郁郁葱葱的林木环抱。如梦如幻,绝美脱俗。
不虚此行。
那一刻,忘掉所有跋涉的苦累,一切都是值得的。
听村民说,这个藏在深山里的高山湖泊,是农富河的发源地,湖水甘甜清凉。在我看来,那一汪碧水,宛如上苍遗落人间的情人的泪滴。
村民还说,这仙女湖,流传着关于白衣仙女和黎族美少年阿罗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据说仙女被一只山鹿牵引来到抱班岭之巅,在水潭洗浴时唱起情歌,歌声吸引了阿罗。他们以歌传情,互诉衷肠,私定终身。但王母娘娘听闻她私下凡间,派天兵天将把她抓回天宫。仙女思念情郎再度下凡,可等了很久很久,阿罗都没有出现,伤心欲绝的她哭了一天一夜,泪水滴落汇聚形成了湖泊……
这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让我不禁想起《牡丹亭》里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一刻,我相信传说是真的,这么美丽的故事,只能发生在仙女湖这样美丽的景色中吧。
而不论这白衣仙女是多情,还是忘不掉凡俗,总之是应了一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湖畔驻足,看湖面微波荡漾。清风拂面,吹皱一湖秋水。举目远眺,满目绿意,白云悠悠,顿感心旷神怡。
已经无法用言辞形容,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敬畏和美好。
突然觉得,天地广阔,众生渺小。
一辈子还那样长。
我,突然又相信爱情了,哪怕伤痕累累。
原路返回的时候,循着村民的指引,我来到了农汤河下游,一个石头浅滩。带路的黎家大姐告诉我,那块大大的望月石,静静地躺在那里,遥望广寒,从古至今不知听见了多少令人耳红心跳的情话,见证了小山村里多少年轻人的爱情。
她说,坐在石头上面的情侣,会牵手到最后,一辈子都不会分开。大姐连比带划告诉我,黎语里,“DE-A-MON”,意思是“我爱你”。
简直浪漫到了骨子里。
他不知道,这三个字,纵使我在心里说了千百次,嘴上却永远都不会说。
《小王子》里,小王子问, “爱是什么?”“爱是想触碰却又缩回手。”玫瑰花答。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局,人生总有遗憾。青春应该是奋不顾身的,奋不顾身去爱,哪怕知道没有结果。
毕竟,爱过,才不后悔。
特地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到处逛逛,才发现,原来,前两天,我只顾独自神伤,差点错过了那么多的美好。
漫步乡间小路,整洁的村道两旁,彩绘民居好有特色——外墙上面画着黎家女子的各种生活劳作场景。
这个小山村,虽然家家户户都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农家小楼房,但至今保留着 “船型屋”和“谷仓” 等黎族特色民居。听老人们说,那是他们以前的居所。
而在村子的百香果园里,一派丰收的景象,一个个拳头般大小的百香果在藤架上悠闲地荡着秋千。村民非要让我摘几个尝尝。一口下去,酸甜清香余味无穷。
走到河畔的德雅亭,年逾九旬的黎族阿婆,正席地而坐织着黎锦。柔和的阳光斜射在阿婆身上。
秋风乍起,思忆悠长。恍惚中,我仿佛看到,时光倒回许多年前,年少青涩的她,满脸幸福与娇羞,亲手为自己做嫁衣裳,把对未来的憧憬都织进了线里行间。
在这里,住得越久,越是能体会到自然风光之外的魅力。
越能感受到,豪爽热情的大姐、能歌善舞的小妹、憨厚朴实的阿哥、勤劳善良的阿婆……这里每一个人都那么地淳朴和亲切。
村民刘姐告诉我,若是两年前,我来这里,不说上山之路又窄又险,还没有路灯。村子里到处是土路,又脏又难走。村民们都住在茅草房里,到了台风季,那个愁哟。如今,新修的硬化水泥路通到了家,去县上的公交车通了,路灯也亮了,垃圾有人收,厕所改造好了,污水处理系统建起来了。抱班已经整村脱贫了!刘姐感慨,这两年变化太大了,她说多亏了县里的吴书记,才有了今天我们看到的抱班村。
以前让人难以想象。你看这里新建的村委会大楼,超市、卫生所、办证中心,甚至连农村淘宝店都有。那些野生的蜂蜜、山兰酒、鱼茶,都不够网上卖的,村民只要在家里坐等收钱就行了。
用刘姐的话讲,还是那个村,又不是那个村。
深度贫困村已经变成美丽乡村。
它的今天已经不是昨天。
但很多东西又都没有变。
这里的青山,依旧云雾缭绕;这里的山谷,依旧泉水流淌;这里的湖水,依旧静谧秀美。一切美得让人沉醉。
几天下来,我已经和这里热情好客的村民成为了朋友。忘不了村民们对我的开解,他们说,姑娘,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人,彼此相爱并且彼此拥有。
马上要离开这里了,突然觉得非常不舍。
临别时,村民们送我到村口,车子发动了,他们还在招手。
车子越开越远,远到看不见人影,耳机里传来了那首动听的歌儿:“三月木棉花哎,青春又灿烂……歌儿唱、月儿汪、小河淌……”我按下了循环播放键,歌声久久萦绕,温暖动人。
想不到,这一趟抱班之旅竟然成了疗伤和治愈之旅。
再见了,抱班!
寄情山水,教我学会了忘却和放下。
再见了,抱班!
走近抱班的山水田园,我才知道,什么是向往的生活,哪里才是诗和远方……
再见了,抱班!
我会再回来的。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带着我的他,坐在那望月石上,互诉衷肠,从此永远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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