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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俊炜|女人的野心

男人不一定都是有野心的。

男人的活法,可以有种种的不同,并不都需要野心的支撑。可以有拿破仑的飞扬,达摩祖师的静默,亦可如老子的恬淡,孔子的喋喋不休,甚或是第欧根尼式的犬儒,只需一只澡盆即可卧享一生的阳光。“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正是对男人那种随遇而安,到处都能活出一番滋味的生活态度的写照。

麦克白斯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太大野心的男人。但是,一个没有野心的男人碰上一个有野心的女人,麻烦就来了。

女性有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她们对未知事物的探求欲望超过了对已知事物本身的热情。她们血液中天生就存在着不安分的因子,一旦被激活,就会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疯狂举动。她们常常很轻易地抛弃已经获得的东西,然后又千方百计追逐尚未到手的东西,尽管这种东西于她们并不是必需。这种虚妄的不懈努力最终既成为她们生活的动力,又成为毁掉她们生活的毒药。

麦克白斯夫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确切地说,在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麦克白斯》中,麦克白斯夫人才是真正的主角。莎翁善于刻画性格优柔寡断的人,哈姆莱特、麦克白斯都是这样的角色,因犹豫不决而丧失行动能力,前者不能果断地去复仇,后者面对弑君的悖逆,也是畏葸不前。但是在麦夫人的鼓动下,麦先生终于完成了一个原本没有野心的男人所能作出的最不可思议的举动——谋杀。麦克白斯是一只木轮,因了他的夫人,这只轮子才得以推动,才得以将他们的命运一步步推入深渊。

在麦克白斯夫人身上,有一种企图改变女性身份的愿望。她不满意自己是个女人,并非性别本身,而是因性别所受的限制。权利和虚荣在腐蚀每一个人,就像伊甸园中那条著名的蛇一样将麦夫人引向黑暗。她想成为一个男人,甚至超越男人,以便跻身男性社会,理所当然地攫取权利,成为舞台中的主角。但她毕竟是个女人,这些理想只能依靠和交由丈夫来完成,所以她对丈夫由怨而怒,恨铁不成钢:

“你什么时候敢做,你什么时候才是男人。”

“你想做个与你以前不同的人,你就得更像个男人才是。”

这里,麦克白斯夫人给出了一个男人的标准:敢做和敢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去做!也就是说,野心,必须付诸于行动,达到思与行的一致。麦夫人一定认为自己比丈夫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凡是男人敢做的事,我全都敢做。”

“比我更胆大的人,可以说没有。”

可是,这个在野心和行动上赶超男人的女人最终没有获得成功,她和她的丈夫因此都死于非命。

其实野心未必就是坏事,很多时候,它与雄心、理想、憧憬等一类名词本质上并没有很大差别,并且也很难作一明确的划分:

“一个不想做元帅的士兵就不是一个好兵。”野心、雄心?

安徒生先生的《卖火柴的女孩》,似乎也是一个麦克白斯式的缺乏行动能力的人,她在火柴的温暖光辉中肆意挥霍着自己的全部想象,她为什么就不能变想象为野心,变空想为行动呢?

慧能小和尚在寺院的照壁上题下那首著名的偈时,一定没人想到这个一字不识的烧火挑柴的打杂小厮就是未来的六祖慧能。但在首座神秀看来,这家伙心存非分,也是一个大大的野心家。要不是溜得快,早就让他成为刀下之鬼了。

因此,野心并不是问题,但如果为野心所累死于非命,那才是问题,那才是悲剧所在了!

将失败的麦克白斯夫人与成功的中国女人——武则天和慈禧相比,差距何止霄壤!这一帝一后在少女时代就目标明确,一眼就觅到了能够实现自己理想和抱负的如意郎君,一步就跨上了男权社会的最高平台。然后,她们用脂粉、眼

泪以及权术在完善的体制和柔弱的对手之间表演着自己的霓裳之舞,面对野心和目标她们有着从容不迫的自信,有着进退自如的平衡能力。“谈笑间,穑橹灰飞烟灭”,江山就如此这般轻易地被她们搞定了。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境界,这就是文化,这是蕞尔小国的贵族瘪三们学不来的。

麦夫人还有一个致命弱点,虽然她已具备了男人的野心,但她却仍缺乏男性的思维,她还只是企图依靠丈夫间接地去攫取权力,哪像我们中国的女强人都是敢想敢做,敢作敢为,要玩就自己玩,再不济也要弄个垂帘听政,只需用一块破布将自己与世人隔开即成!所以,即使麦先生篡权成功了,麦夫人要走的路也还很长很长……

最终,麦克白斯夫人成为野心赌博的牺牲,她像一只爆竹,在炸得肚破肠裂之际,还是发出了一声巨响,也在瞬间使得生命升华。我以为莎翁创造的这个艺术典型象征着人类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冲动,与她先生麦克白斯所代表的社会理性形成了一对矛盾,这种矛盾始终存在于人的内心和人类相互之间,有时在冲突,有时又达到了平衡。平衡是必然的,但平衡的打破也是必然的。它就像存在于练功者体内的一股真气,左冲右突、横冲直撞,企图打通任、督二脉,结果不是神清气爽就是走火入魔!

没有得到的东西,或许永远不会得到的东西,才是人们最希望得到的东西。

所以,只有当一个人没有任何野心时,她(他)才可能拥有真正的“野心”。

不过,与我故作深刻的警句相比,回肠荡气、清热败火的还是麦克白斯夫人那一声叫喊:

“意志不坚的家伙,把匕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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