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车佳楠
这是一张拍摄于1989年4月的照片。
雨天的铁轨，湿漉漉发亮。本应空无一人的区域，竟显得热闹。不少人若无其事地横穿铁轨，还有人提着包，撑着伞，在翻越围墙进进出出。这张照片的说明里写道：“每天数千人翻墙越铁轨，潭子湾道口拥挤状况日趋严重。”
1987年中山北路立交桥通车后，由于没有建造配套的南北地下人行通道，加之封闭了原交通路铁路道口，每日都有大量潭子湾居民为“抄近路”翻墙越铁轨。
这段道口，究竟在何处？这些翻越铁轨的人，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车一开，房子像地震
打开上海地图，苏州河流经普陀区的第四道湾便是潭子湾。
笔者在寻访潭子湾居民过程中，原潭子湾所在片区的中山北路街道万民居委会党支部书记、主任梁慧丽推荐了桃浦新村的居委主任陆晔以及她的爱人陈春杰。
陈春杰的父亲3岁时就跟父母来到上海，在附近的工厂谋生。陈春杰出生在北岸的棚户区，他从小就被父母“放养”在街巷里弄，夏天就跳进苏州河游泳，赤膊跟着小朋友爬树上房、捉蛐蛐。20世纪80年代，潭子湾的生活没有供水、时常停电，家家户户使用老煤球炉烧热水，或是去老虎灶买。中潭路附近的菜场是居民唯一的购物去处。陈春杰说，到“上海东站另一边的宜川新村购物”，翻越铁轨可以节省15分钟。
陆晔老家在江苏盐城，1994年2月嫁到上海，婚礼就在潭子湾的弄堂里办，酒桌安排在4户邻居底楼客厅。谁家办事大家都要互相帮衬，成了陆晔在潭子湾熟悉的第一个规矩。
这里和陆晔来上海前想象中的繁华都市完全不一样。初来陈春杰家，住的是中潭路61弄1号。一面朝马路，底楼一侧对外出租给饭馆，靠弄堂的一侧是吃饭的客厅。二楼和三楼分别住着陈春杰和弟弟各自的一家三口。三层楼加起来有81平方米，在错杂拥塞的危房简屋里算得上“大户人家”。“房子基本上都是搭建出来的，门口都会建个灶台、洗澡间。”也正因为此，房与房之间只剩下一线天是常有的事，“邻居之间喝酒，一伸手就碰到对家杯子了”。
夏日炎热，潭子湾没有足够电力支撑空调，屋内又狭小闷热。夜幕四合，中潭路两边就摆满了躺椅，男女老少摇着蒲扇，讲讲闲话。到了深夜，起了夜风，女人、孩子才回到屋内。陆晔家的房子结构差，靠近马路和铁轨，“睡在屋里，什么声音都有，铁路上火车一开，房子都在摇晃，像三级地震。”
1991年，新建成的潭子湾人行地道完工，终于解决了道口的行路难问题。时间似乎从此按下了加速键。随着上海进入大建设大变样的黄金发展期，1998年，潭子湾、潘家湾和王家宅这“两湾一宅”的动迁改造终于拉开序幕。1万多户居民、147家企事业单位面临大迁移。
昔日逼仄却也其乐融融的生活（受访者提供）
电线杆上赫然飘荡着一块儿子的蓝色条纹尿布
拆迁方向——桃浦，马上成了最受关注的问题。
迁到桃浦生活，意味着像陆晔这样的一家三口，可以住进66.7平方米的新家，拥有两个朝南的卧室，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更欣慰的是，桃浦新村周边生活服务设施齐全，教育资源完善，解决了孩子的入学问题。去买东西，再也不用翻越铁轨去别处。
1998年12月中旬，陆晔扔掉了马桶、痰盂，带走一把躺椅，离开潭子湾。
1999年3月31日中午，117路依旧准时从上海火车站（北广场）站出发，开往桃浦五村。陆晔记得很清楚，这天是房子装修完，她正式入住桃浦五村三委的日子。五岁的孩子也被从盐城老家接到桃浦，不料孩子在新家门口台阶上不进来，说这不是他的家，搞得邻里哄堂大笑。
半年后，上海轨道交通3号线中潭路地铁站开工。一家人趁着改造前再去看看潭子湾“老家”的位置，在一片瓦砾上转来转去，陆晔突然发现一根电线杆上赫然飘荡着一块儿子的蓝色条纹尿布，马上就认了出来：“儿子，那儿就是你的家！”
1999年搬到桃浦后，整洁的新居里，部分潭子湾居民合影（受访者提供）
苏北话歌谣里，是浅浅乡愁
陆晔和陈春杰的家，现在在普陀区红棉路351弄，小区门口挂着“迎春苑”的新名字。但这里的居民都还是叫这里“桃浦五村”。
1998年搬来桃浦五村后，陆晔报名参加了桃浦镇的居委干部选拔考试。不久，进入桃浦武威路1087弄瑞乡苑做了居委书记助理。2015年，陆晔被调到熟悉的桃浦五村三委，这次的身份是居委主任。她笑说，这里都是熟悉的潭子湾居民，一开口，大家都不约而同开始讲苏北话。
新社区的生活，让陆晔充满想象。她大刀阔斧地改建了小区的公共设施，将小区中央不实用的假山撤走，改建为绿地和健身步道，引导居民一起参与垃圾分类。那个曾抄着蓝色条纹尿布的小男孩，陆晔的儿子陈景超，如今是一名房产中介。他开着汽车，带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新上海人看房，熟稔地介绍周边商圈配套和公交设施……而今的潭子湾，生长出上海新世纪最大的现代住宅楼盘——中远两湾城。其中，网球场、诊所、银行、商超一应俱全。
“哪个湾，潭子湾；哪个潭，大水潭；潭子湾，弯又弯；大水潭，玩一玩。”
站在苏州河边，微风起，念起这首歌谣，潭子湾的过往化作了一湾浅浅的乡愁。老一代移民、新一代上海的奋斗者，居住环境不同，步履却交叠在这片土地上。
潭子湾现在的所在地，中远两湾城社区。车佳楠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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