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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 毅:《知青之歌》蒙难记(十二)

知青之歌》蒙难记(十二)

作   者:任   毅

图   片:选自网络

恐惧和苦难使我铭记下牢房中的一切


于是,一九七0年二月十九日夜,东大院29号又关进来一个新犯人的信息便传遍了整个监狱。


其实,逮捕我的这天夜里,那军人完全可以让我带一床被子,车上有的是地方,可他们偏偏没有这样做。
我很感激“带班的”为我所做的请求,尽管这请求被这毫无人性的看守严词拒绝了。
“你暂时睡在我的旁边,大家稍微挪一下。”
犯人们开始挪动起来,不一会儿左侧地板上让出了一尺宽的地方,我脱下鞋子走上离地一尺高的地板上坐下,“带班的”把被子横了过来。
“凑合着睡吧,天一会就要亮了。”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有几个被我惊醒的犯人从被子里伸出头看了看我又将被子盖在头上,整个人缩了进去,什么也没说。那几个刚才还挪动身子让出位子的犯人又睡着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对于他们来讲,太司空见惯了。谁叫这是监狱呢?
这是一间大约五米宽、三米高、三米长的牢房,大约十五平方米。靠门的一米处是水泥地,门的左边是坐便器,离门一米处便是木制的地板炕,高出水泥地面大约不到一尺,犯人们就睡在上面。牢房的中央是一盏用铁丝网住的电灯,瓦数很小,显得很暗,夜间不准关闭,用铁丝网网住是怕犯人触电自杀。前后的墙上是两面窗子,窗子用铁条严严实实地钉住,十分牢固。透过窗子可以看到窗外面的围墙,那上面布满了根根电网,围墙外便是车水马龙的白下路了。
阳光照耀着铁窗,阴影投射到牢房的墙壁上,狱中的老犯人就是靠这阴影的移动来判断时间的。狱中人的听觉异常敏感,能从三轮车发出的声响听到开饭的音讯,甚至能从脚步的轻重缓急判断出是那一个军代表的驾临。牢房里的夜晚是真正的不夜天,天井中聚光灯全开,监狱中那昏暗的长明灯到了晚上格外刺眼地亮在头顶,让你改变生物钟,让你没有美梦,没有幻想,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于是日子连着日子,一成不变的现状让你无处可逃。
恐惧和苦难,使我铭记下这牢房中的一切。
十二平方米的地板炕上一颠一倒睡了十几个人,显得十分拥挤。上世纪七十年代监狱里人满为患,这人挤人、身挨身的情况也就不奇怪了。每个人只有一尺宽的地方,可以想象,如果夜里翻身的话必然会惊动旁边的人。
就是这十五平方米的牢房,犯人们的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进行,尤其是上午的排队大便,牢房里更是臭气冲天。铁打的牢房,流水的囚徒,每一个坐牢的犯人都曾经历过这一切。
我感到快要支撑不住了,顺势躺了下来,蜷曲着身子,半盖着“带班的”被子,和衣睡去了。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太困了,也许是吓昏了,总之,逮捕我的那一夜,一九七 O 年二月十九日,我竟睡得很沉、很死,也很香。
无法躲避!我们都是生活在悲剧时代的悲剧人物。
过去在社会上,人们的互相称谓是“同志”,而在监狱里,人们之间的称谓则是“同犯”,意思是同为犯罪的人。这一称谓是何时来的,又是谁发明的,无从考证,反正延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带班的”
我所在的东大院29号监房,共有十六人,犯的事形形色色,有政治的、有刑事的;有的被关了很长时间,因为那年代没有法律,也没有规定“拘留”的期限“逮捕”的条件,反正高兴关你多久就多久。我是刚进来的,也有刚进来不久的,而“带班的”则是进来时间最长的。
他是什么时候关进来的,谁也说不清,他也从来不跟人讲,关进来的人走了一些,又来了一些,唯独他没有动过。凡是进来的人首先看到的就是他,那张苍白的脸,分明长时间缺乏阳光的照射。
他是那种“关死”的犯人,关进来审问过后,就一直没有判刑,没有送到劳改队。或许是案情重大,或许是迟迟定不了罪,那么就将你永远囚禁,直到你有一天死去。这是最为残酷和没有人性的惩治方法,那就是让你永远看不到希望,永远盼不到尽头。
据一些关得时间较长的犯人讲:“带班的”可能是一个大学的教授,反正是做学问的人,至于他叫什么,在什么大学执教,又是犯的什么事进来的,谁也不知道。他被囚禁了多少年,为什么又迟迟不判,大家就更不清楚了。只是有一天,军人看守打开牢门告诉他:他进来时带的公债连本带息兑了一千多元,他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公债的发行是五十年代后期,一千多元在七十年代应该是一笔大款项,这两点起码说明,他关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在外的收人应该是比较高的。然而这一千多元钱对于他毫无用处,犹如白纸一张。
“带班的”平日谈吐谨慎,为人谦和,只是在其他“犯人”交谈时,耳朵会竖得老高,神情紧张。一开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后来渐渐明白了,他在收集平日里“犯人”的言行,也好向监狱方面进行汇报,也真难为他了。他一定是因为政治原因进来的,因为那个年代监狱中对“政治犯”的辨别,常常是凭直觉、凭外表,这里并不需要格外的“政审”,也不需要看其他的“档案”,往往凭一个眼神,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长时间的囚禁生活使他的腰椎严重受损,站立起来十分困难,高大细长的身体像一只大螳螂。到了每周的两次放风时间,虽然只是在牢房的天井里,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钟,其他的犯人跑步,慢走,而他只能坐在阳光下,抬着头,闭上眼,以此享受阳光的温暖。他那长期缺乏阳光、缺乏营养的脸上一点血丝都没有,骨瘦如柴,形同骷髅,着实很叫人同情和可怜,然而他的心却很“毒”,这是后来才知道的。

(未完待续)


注:《<知青之歌>始末》由今日出版社出版,该书列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课题。本文原载于“苏州知青”公众号,题目为编者所加


【作者简介】   毅,男,江苏南京人,1947年生,南京市第五中学66届高中毕业,1968年12月到南京江浦县插队落户。1969年创作歌曲《知青之歌》,迅速在全国知青中广泛流传,1970年被打成反革命并判死刑,后改判十年有期徒刑。1979年1月4日平反,宣布“无罪释放”,被安排到南京纺织公司所属丝绒厂工作。退休后供职于成都艺术职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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