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枣红楼谈国学》（总第77号）201801080003
图1 管子像
我们经常听人家说，中国没有什么。例如，中国没有哲学。实际上中国没有西方那种哲学，并非没有哲学。又如，中国没有管理学，古代中国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与深刻的管理理论，前者如筑长城，挖运河，后者如：“半部《论语》治天下”。中国人没有真正的信仰，信仰上帝是信仰，信仰“天”就不是信仰了？凡是西方有的，都是真正的，纯粹的，而中国只是朴素的，不那么纯粹。西方人讲存在决定意识，似乎是一大发现。而中国两千多年前，《管子》一书的第一句话就是：“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管子·牧民·国颂》）大意内容是：凡是统治者着力于季节，即关心生产的各个环节（为了提高产量），不使劳动产品浪费。国家富裕，就可以吸引远方的人民来，土地开垦了，就可以留住人民。物质基础有了，能够保证人民的温饱，人民就会重视礼节，知道荣辱。社会就会形成文明的风气。这是最早的关于物质基础决定人的精神状态的明确说法。此外，孔子讲的“先富后教”，也是存在决定意识的说法。孟子讲的有“恒产”，才有“恒心”，也是这种观念。中国是早熟的社会，现代很多思想都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了萌芽，也像古希腊的时候就有了以后西方各种思想的萌芽一样。
智慧是非常复杂的，中国古代有儒家的智慧，有道家的智慧，也有墨家的智慧、法家的智慧，这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也有王者的智慧、霸者的智慧。轻重家的智慧，就是霸者的智慧。可能知道的人要少一些。现在我们来看一看两千多年前轻重家的霸者智慧。
《管子》一书有《轻重》十九篇。《管子·轻重甲》中提到“轻重之家”。轻重之家的思想主要保留在《管子·轻重》各篇中，以及《史记·货殖列传》、《盐铁论》和《汉书·食货志》等的有关资料中。
一、“轻重”的意义
《史记·货殖列传》唐张守节《正义》：“《管子》云‘轻重’谓钱也。”所谓轻重，就是钱的问题。钱为什么叫“轻重”呢？粮价贱（轻），伤害农业；粮价贵（重），伤工商业。粮食与其他生活用品的比价，就是轻重。保证粮价平稳，那么，农业和其他行业都得到好处。因此，这是治理国家所必须掌握的。“轻重”主要是经济的问题，也涉及政治、外交等其他领域，可以说就是中国古代的政治经济学的主要内容。
“轻重”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粮食与生活用品的比价。二、由于土地厚薄不同，政府还应该用政策来调剂余缺。三、农业生产与气候关系也很大，政府要根据年景好坏收成情况，进行调剂。四、智愚造成贫富差别扩大，政府应当进行调节。五、物的多少与聚散，也会影响价格的贵贱，政府有作为，利用政府的财政实力协调物价。六、根据能力安排工作，获取相应的报酬。七、君的轻重在于得到多少民众的拥护。八、物价是变动的，轻重的标准不能固定，随时变化。从以上八个方面来看，“轻重”当时包括经济、政治可以量化的主要内容。基本思想就是调节价格，保护各行各业的利益，防止少数人垄断市场，减少不公平。
图2 马非百《管子轻重篇新诠》书影
二、“轻重”原理的运用
在《管子》的《轻重》各篇中，讲了“轻重”的许多理论，更多的是讲“轻重”原理的运用。这些运用，是否合理，有待分析评论。下面举几个例子。
例一：用行政命令干预经济。《管子·轻重乙》载：齐桓公问如何才能提高粮食价格。管子根据价格贵贱可以调节的原理和屯聚可以提高价格的理论，建议下令各级官员要储藏粮食。官大的储存多，官小的储存少，商人也必须储存。大家都屯聚粮食，这样，粮食的价格就提高了，农业的利益就大了。为国家储备了粮食，又增加了农民的利益。这是用政府的行政命令来干预经济，提高粮食价格，使社会重视农业。
例二：以经济手段达到政治目的。《管子·轻重戊》：桓公要收服鲁梁一个小国。问管子有什么办法。管子提出：鲁梁国的人民传统生产綈，綈是一种织物。桓公带头穿綈，大小官员也都跟着穿綈，百姓也穿綈。綈必须靠鲁梁国来提供。鲁梁国的人民就会放弃农业生产，来生产綈。桓公同意这一建议，过几天就穿上綈服。管子就对鲁梁国的商人说：“你们给我置办綈，我就给你赏钱。”鲁梁国的国君不要向人民收取赋税，财政都足够了，非常高兴，就动员人民积极生产綈。很多车马源源不断地从鲁梁国将綈运往齐国。鲁梁全国人民都去生产綈。然后，管子建议，桓公穿帛，全民都改穿帛。并且关闭与鲁梁国的通使，不再交易了。过十个月，到鲁梁国看，他们因为放弃农业，陷入饥荒。这时，鲁梁国的国君命令人民生产粮食，三个月产不出粮食。齐国规定：鲁梁国的人来买，十斗百钱，齐国人来买，十斗十钱。价格相差十倍。经过两年，鲁梁国的人民有百分六十入了齐国籍。鲁梁国的国君请求加入齐国。同样方法，使莱莒之民降齐者十分之七，这是经济实力强大的富国，利用经济颠覆其他国家的做法。这种做法在当时看来是合法的，似乎也没有道德规范可以约束它。这是利用没有远见卓识的当政者的无知所进行的带有欺骗性质的活动，使对方上当，也可以说是设圈套陷阱，引对方入于歧途，走向灭亡。一方面使对方产生依赖性，另一方面又采取经济封锁的办法，置对方于死地，或者叫经济制裁，这都是经济霸权的表现。穷国不可能对富国进行经济制裁。所以，所谓“经济制裁”，就是经济霸权的一个口号。孟子说：“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孟子·公孙丑上》）从孟子开始，儒家认为管仲施行的是霸道。
例三：以名利激励军士。《管子·轻重乙》：管子建议将一年所收取的租金四万二千金奖赏给军士。桓公同意，设坛，宁戚等都立于坛上，召集军士，管子向军士宣布：“谁能冲锋陷阵者，奖赏一百金？”有一人持剑上前，问曰：“多少人的队伍？”管子曰：“一千人。”“千人的队伍，我能陷阵。”就赏赐他一百金。一天时间，一年的租税四万二千金全部赏给了军士。还没有立功，仅仅是表态一下，就给予重赏。一天时间，将所收来的租税全部赏给了将士。齐桓公说自己不理解这种做法。管子解释说：“您别怕！赏赐以后，军士没有投降的心，一旦出兵，就能取胜，破敌军，占其地，好处就不止于四万二千金了。”后来，齐桓公举兵攻莱，战于莒，大胜。破敌军，兼其地，俘虏其将领。赏钱是从攻打外国的获利中得以补偿。所有侵略战争，都是有利可图的，没有人做赔本的生意。发动战争者，无论讲多少理由、正义、公道，都只能是骗人的，都只是发动战争的借口。要想发动战争，怎么会找不到理由？这就是推行霸道的做法。对穷国实行经济制裁，对弱国发动侵略战争，都是霸权主义的特点。这也是智慧，我们需要知道这种智慧，避免上当受骗。
三、轻重家与儒家、法家的区别
《管子·轻重甲》：管子提出：当国君的，如果不能分散屯聚的粮食，调节价格的高低，将积聚太多的财富分散给贫民，人民就不能生活。桓公问：我要调节财富，让贫民生活好一些。将财富分散给贫民，有办法吗？管子答：只有“轻重之家”能够做到。桓公就去周下原请“轻重之家”癸乙。癸乙说：只有好心的人才能做到这些。真正做到这些，人民归顺就象流水一样，这才是关于轻重的学问。
这一段资料明确提出“轻重之家”这个名称，同时标出轻重之家的代表人物是癸乙。管子说轻重家能分散积聚，这个轻重家的代表癸乙对于分散积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积聚，就是物品滞留，积压物资，囤积居奇。一旦一种物品积聚，这种物品就会涨价。只要让它流通起来，就会降价。有好心，就可以做到让物品流通，降低价格，使人民得到好处。明明知道物品可以利用而不利用，就是损害天下人民的利益。损害天下人民的利益的人就是国家的大贼。因此，当政者利用政权，推动物品流通，人民就会象流水那样涌向自己，拥护自己，投奔自己。这就是轻重家所研究的内容。这也就是利用政权引导市场经济，满足人民的物质需要。同样办法，可以被用来积聚自己的财富，也可以用来为人民谋利。因此，在这里是否好心，是否以民为本，则是关键的。
轻重家与儒家、法家有什么区别呢？儒家讲德治、仁政、王道，都是讲的政治道德的问题，以及由道德引出的教育与文化的问题；法家讲以法治国，以法为教，“一断于法”，讲的是政治法律问题；轻重家讲的是用法令从宏观上调剂经济、控制市场，保证各行业人民的根本利益。简单地说，儒家重视的是教育、文化与道德的问题，法家关注的是法律问题，轻重家关心的是政治经济问题。这些都是中国传统政治所必须关注的重要方面。三方面的结合，才能治理好国家，可以说是缺一不可的。《管子》一书讲到圣人不能无法以治国，讲到轻重的各种问题，也讲到道德，是比较全面的治国思想。儒家对轻重家的评论也不一样，孔子认为管仲不用兵车，能够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使人民得到好处，是管仲出的力。到了战国极乱之世，孟子认为霸道不行，提倡仁政，荀子提倡王道，继承了孔子“不以兵车”的和平主义思想，并加以发挥。以商鞅、韩非为代表的法家，主张奖励耕战。儒家是政治道德家，法家是法律政治家，轻重家是政治经济家。轻重家利用政治权力干预经济，宏观调控市场；又利用经济手段追求并实现政治目的。总之，是政治从经济中体现出来，而使经济带上政治色彩。我们将这种政治与经济的紧密结合，称为政治经济学，研究这一方面问题的思想家，就称之为政治经济学家，中国古代的轻重家就是这样的政治经济学家。孔子儒家是反对霸权主义的和平主义者，成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主干。
来源：周桂钿先生新浪博客。图文来自网络，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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