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世那天是愚人节，犹记得，很多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会不会，他第二天就跑出来说，那是愚人节和我们开玩笑的呢？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春夜，不眠，无人管，在不开灯的房间，拿起香烟消遣。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忽然之间，与四月的头一天又像老友相见。这一天，总显得有些不同，并非是因为开国际愚人玩笑，而是因为共同的偶像张国荣（Leslie）。
十六年前的这一天，张国荣羽化为蝶，悄悄地作别人山人海。尽管他轻轻地走了，一如他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让爱慕他的人悲痛与爱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决堤泛滥而不可收拾。十六年过去了，这种情绪仍然“泛滥成灾”，难以寂灭。
十六年，这个数字不免令人想起小龙女在断肠崖上给杨过刻下的约定。“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务失信约。”天不负人，十六年后，小龙女与杨过这对璧人如期相聚，从此神雕为伴，浪迹天涯。这样的故事毕竟出自小说家之口，可以为观众续写美满结局。张国荣是浊世佳公子，并非小说人物，可以复活人间，过似水流年，让一众粉丝再瞻仰其盛世美颜和精湛表演。
十六年来，纵然大家对张国荣一往情深，但他与粉丝已然天各一方，再难重会。留下的，唯有他那流金岁月中的光影风华与缱绻留声。
浮生几何，有时恍如南柯一梦，让人感慨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张国荣这朵倾城玫瑰的凋谢何尝不是如此。贵气撩人的他拥有秀美明艳的面部轮廓，眉梢眼角俱是风情万种，一对双眸常含秋水，时而灵动，时而深邃。
《风月》里他那销魂的点烟回眸，销魂一笑，让即使平生不会相思的人看了也当场便会相思，便害相思。《春光乍泄》里他在复古轿车中啜烟时的徐徐回望，令人瞬间堕入情网，动了心肠。《胭脂扣》里他上青楼时对镜头的明眸对视，像极了爱情，颠倒了众生。
张国荣艺海几多浮沉，始终绕不开他动人的歌声。张国荣一开嗓，就让人刻骨铭心。“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含蓄隽永的歌词，恰如明镜映出张国荣的样子。在他未走红歌坛之前，他尚未修成这份气质。
早期，张国荣的音色饱受诟病，尖细嗓音使得他备受冷落。我们现在能够听到他低沉醇厚的音色得益于他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他吸取恩师黎小田的建议，刻意加重鼻音，增浓咬字，将吞音毛病改掉，尖利发声降低，终于练出了一副如磁铁吸人的好嗓子。
于是，我们有幸听到他的《风继续吹》在夜中浅叙低吟，绕梁有声。那层次分明而又百转千回的感情，乍聚还散的相恋相依都被张国荣编织在歌声的起承转合中。尽管该歌曲成了当年角逐音乐大奖的热门，但张国荣在颁奖典礼上却与应得殊荣失之交臂。
让张国荣咸鱼翻身的力作还是黎小田祭出的《Monica》。这首曲子宣言似的歌词让他一跃成为香港潮流时代的宠儿，接连夺得香港年度十大中文金曲奖和十大劲歌金曲奖。一时间，大街小巷都被这首歌所席卷。“Monica，谁能代替你地位。”Leslie，谁能代替你地位？
作为香港音乐教父，黄霑的点评绝对称得上是香港流行音乐史中的第一人。从他对张国荣歌声的评价里我们可以侧面见证哥哥的地位。“我是个口味多而杂的人，同一个歌手的歌，听三天必换。但是张国荣的歌，我却听整整一个月！跟他一起去录音棚，他完成得又快又精准，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无论你有何要求，只要提出来他就会做到。最难得的是，他越唱越好。”
张国荣的快歌叫人无心睡眠，情难自控以至于梦死醉生，谁会拒绝再玩；慢歌则如春光乍泄，让人梦到内河，勾起蓝色忧郁和情感的刺。当爱已成往事，有心人的他打破玻璃之情，不再沉默是金，把对倩女幽魂的爱慕，用左右手陈酿为一杯当年情，穿越春夏秋冬，让红蝴蝶带着在电影里奔向未来日子，引起你我的共鸣。
这些年来，不管你我红颜白发，每当品过午后红茶，我们总会追洁身自爱的张国荣，一起听他的千千阙歌，陪他谈起侯斯顿之恋，共同渡过寂寞夜晚。今生今世，大多同道中人与我一样，不管是路过蜻蜓，还是遇到最冷一天，当风再起时，明月夜下，只要响起夜半歌声，都会不由自主地对哥哥说“怪你过份美丽，你问我爱你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个绝美的男子，在表演上要能够做到亦古亦今，亦正亦邪，张国荣就具有风范。“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西毒。”这是张国荣演大漠剑客欧阳锋时说的台词。西北异域风情中，张国荣胡须凌厉，衣衫古朴，嘴里动不动就是碎碎念，教人在曼妙的回忆里清冷彻骨。
《倩女幽魂》里张国荣头戴儒巾，身着乌衣长衫，背着个木制小书架的扮相既呆萌，又清秀，俨然是活脱脱从聊斋里走出的落魄俊书生，让人啼笑皆非的同时换得聂小倩甘愿委身相许。
《红颜白发》里张国荣演出放荡不羁的野性，他出演的剑客卓一航留着一条长辫，前额垂着卷卷的烫发，喜欢以酒慰风尘，盘魔教妖人。
《倩女幽魂》和《红颜白发》这两部古装戏张国荣都是与台湾大美女合作，前者与王祖贤，后者与林青霞。巧合的是，两部戏的女主都传出了“哥哥”的专门称谓。拍《倩女幽魂》时，哥哥很是照顾还是年轻人的王祖贤，祖贤便以小妹妹的身份亲切地称张国荣为“哥哥”。
相反，林青霞比哥哥长两岁。《红颜白发》试装时，林青霞娇媚的扮相惊艳了张国荣，他便脱口称赞林青霞：“姐姐，你好美！”一笑嫣然地林青霞便当场回了一句：“哥哥，你也好美！”尽管“哥哥”的来源版本不一样，但因为听着好听，此后愈传愈远，大家便都习惯以“哥哥”代称张国荣了。
张国荣的古装戏让他红到日本与韩国。有趣的是，韩国男性更偏爱王祖贤，女性则被张国荣圈粉，张国荣是当之无愧的少女师奶级杀手。1989年，大热的张国荣便赶赴汉城举办个人演唱会，成为赴韩开个唱的首位华人歌手。此外，他还是当年韩国本土天后李仙姬演唱会上的神秘助阵嘉宾，当晚风头直接盖过主角，引发狂欢热浪。
民国戏份张国荣也可以轻松拿捏。众所周知，民国戏份由于过于特殊的年代气息尤其考验一个演员的气质。在让陈凯歌够吹一辈子的民国戏《霸王别姬》中，张国荣秀美的身姿，配以京剧的锦绣彩衣，不疯魔，不成活的唱腔，当华灯初上，舞台上一登场亮相，就是个艳压群芳的京城名旦。
当表演环境由京都置换到香港，张国荣又是《阿飞正传》里让人又爱又恨的阿飞。油头，背心，裤衩，共同在镜子中出现时，张国荣正踩着怡然自得的恰恰舞步，在慌乱狭窄，昏暗迷离的出租屋中将自恋浪子形象展露无遗。那种孤独的灵魂一下子就飞出屏幕，演出了流浪人漂泊无根时的悲欢离合和恩怨情仇。
在现代戏上，张国荣演出了非常契合自己现实生活的《金枝玉叶》。戏中他与真实歌手身份一样，同为一位制作音乐的大明星，可谓是才华横溢而又面相出挑。在情感的选择上，他有着刘嘉玲饰演的女角色作为恋人，可在工作中却偏偏喜欢上了女扮男装的袁咏仪，期间还一度怀疑自己是gay，有过恐惧，有过惊喜。最终，他听从内心选择，坚持心中所选。“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喜欢就好。”
跳出电影，转回现实，张国荣的抉择同电影角色一样，和唐鹤德上演了牵手共度余生的鸳鸯戏码。张国荣在暂别歌坛后，曾与唐鹤德在加拿大过起了闲居生活，两人时常形影不离，堪得上是神仙眷侣。彼时，香港艺人远避加拿大已经蔚然成风。王祖贤对外宣布息影后的归宿地也是加拿大，至今，她仍然远在温哥华清修礼佛。金庸的梦中情人夏梦当时也是在加拿大归隐。对此，长情的金庸给出了其间原因。
“在我们的想象之中，一定是加拿大草原的空气更加新鲜，能使她过着更恬静的生活，所以她才在事业高峰之际，毅然抛弃一切，还于幽谷，遁世独立，正是‘去也终须去，住也不曾住，他年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们谨于此为她祝福。”
诚如金庸妙解，张国荣携唐鹤德藏身加拿大的情由恰是如此。那时张国荣不堪忍受“谭张争霸”带来的创痛，神经紧张到患病。为了躲避媒体无端的中伤，他在正值演唱巅峰时就悄退名利场。他曾表示：“香港是个功利社会，我又是不肯输的人，想要成功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再红几年不难，可我舍不得摧残自己。”
如果剧情一直在加拿大进行，那么我们现在去加拿大，就可以被张国荣这对情侣喂狗粮了。然而没有如果，对演艺和粉丝不舍的张国荣还是重回公众视野，拾起了电影，唱歌。
复出后的张国荣在电影中佳作频出，除了继续与以前合作过的港台演员演戏以外，还与港台外的女明星搭档。其中，张国荣与发哥和吴宇森再续前缘，还捎带上红姑钟楚红，两大帅哥加一大美女，成就了票房与口碑双收的《纵横四海》。
片中，身着机车皮衣的哥哥现身巴黎街头，若无其事的抽着烟，中分头发在风中自由飞舞，紧接着在素描画上签上大名，豪言自己是通天大盗，最后潇洒一摆手，骑上机车帅气离开。哥哥留下的这组经典的镜头，如今还是网络直播平台的流量担当，引得无数影迷争相模仿。
1999年，张国荣与日本美女常盘贵子合作，向影迷奉献了《星月神话》。改片里常盘贵子简直就是张国荣的小迷妹，那抬头看哥哥时羞答答的眼神，全是爱恋与不舍，好像在向全世界昭示“大家快来看，我男朋友怎么可以这么帅？”每次看后，让观众只有羡慕嫉妒恨。
在与内陆女演员的合作上，张国荣与宁静一起演了《新上海滩》，与梅婷演了《红色恋人》。尽管在许文强一角上，发哥珠玉在前，但张国荣的许文强版本同样令人记忆犹新，尤其是与大眼美女宁静的激情戏。发哥的许文强有种不露自威的气场，方圆百里，可以得到万人空巷的收视效果。张国荣另辟蹊径，进一步深掘了许文强骨子里的文艺气，这版许文强，犹如不羁的风，浪中带刚，让人迷得有点猝不及防。
张国荣再次重登歌坛后，相继推出了多张词曲都数上乘的作品。如签约滚石后出品的《宠爱》，林夕全额包办的《红》。当然，他本人也会在出演的电影里面献唱主题曲或是插曲，过人的创作才华使得其直接斩获金马奖最佳原创歌曲和金像奖最佳电影歌曲奖。
千禧年前，为了契合九七年香港回归，也算是对自己多年的演唱生涯作总结，张国荣特别策划了“跨越九七演唱会”。该次演唱会规模空前，是一次摩登前卫的艺术视听盛宴，不仅大胆突破过往藩篱，而且极尽繁华变化之能事，即使是排出了一连六十场的巡演，粉丝还是一票难求。
演唱会上，群星荟萃，少长咸集，张国荣将自己毕生经典作品逐一倾情呈现。璀璨灯光下，张国荣衣妆夺目，歌舞齐动，转气时细腻多情，迈步间千娇百媚。歌声中既有声嘶力竭的吐槽，也有看似豁达却痴痴放不开的无可奈何。单单回味音色，高处如月悬明空，澄澈清亮。低处如水绕浅滩，无限低徊。柔处如弱柳扶风，吹弹可破。媚处似西子捧心，吐气如兰。
期间，张国荣还不忘向粉丝秀恩爱，当着全场以歌曲向唐鹤德表白心迹。“在我最失意的时候，经济最潦倒的时候，他可以把好几个月的薪水都借给我，让我渡过难关。他就是唐先生！”
“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亦无人。”如今，四月依旧年年有，风花雪月也来了又去，落了又回，唐鹤德却再无哥哥对饮，每年唯有泪洒祭文。佛家经文说人有几大苦，唤作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张国荣的悄然离世，对爱慕他的人来说便是佛家几苦里怨憎会和求不得。明明不愿分离，却又情难自己，唯有眼泪默默向下垂。既求而不得，便只有转转反侧，更添伤悲。
此刻，如若张国荣尚在场，那春天该多好，这四月的季节该有多艳美。张国荣那眸子里的闪，恰好绝配了人间这最美的四月天。只想对他说
“你是人间四月天，
是风，是月，是桃花，是馨香一瓣。
你是心头的朱砂，红艳，
在我的心头，生茧。
想起你的笑靥，如樱花般，灿烂。
你是红，如霞。你是绿，如莲。
你是紫色的玫瑰，七色花，是染坊，浸入我梦中的斑斓。
我爱你，最美四月天。”
谨以此文，拟于19年4月1日，与天涯诸君一起送别哥哥
作者/ 熊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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