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安娜·特蕾莎:
不懂音乐的舞者不是好的编舞家
文|石鸣
安娜·特蕾莎·德·姬尔美可(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比利时人,现存在世的最卓越的编舞家之一,旁人常常把她和同为欧陆出身的皮娜·鲍什相提并论。
安娜·特蕾莎·德·姬尔美可(1960 - )
皮娜·鲍什(1940-2009)
和皮娜·鲍什不同的是,她并无一个深厚的表现主义传统可以继承。在她之前,现代舞在比利时可谓是一片荒漠,唯一一个有名气的舞蹈家莫里斯·贝嘉,还是一个客居在布鲁塞尔的法国人。安娜·特蕾莎在比利时以一己之力开拓了现代舞这个领域,如今,谈论现代舞编舞,她和她的罗莎舞团,已经和皮娜的舞蹈剧场一样,是绕不过去的历史坐标。
前段时间,她来了中国。人们惊讶地发现,已经56岁的她,竟然还在舞台上跳舞。“跳舞仍旧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也是我觉得做得最好的事情。”她说,“跳舞令我感到自由。”
罗莎舞团(Rosas)的四位创团成员,中间为安娜
世上很少有编舞家能够像她那样,维持自己的舞团(Rosas)运转至今超过35年。她还开办了自己的艺术学校(Performing Arts Research and Training Studios),迄今为止也超过20年。她的舞团的保留剧目超过50个,其勤奋多产的程度,大概只有莫斯·坎宁汉和崔莎·布朗能够与之相比。
在中国,她跳了自己21岁时的处女作《相位》(Fase)。表演结束之后,她告诉观众,这支舞她迄今为止已经跳了280到300次。
《相位》剧照
影像片段请见文章上方视频
为了继续维持一种舞蹈的生活方式,她过着一种相当自律的生活。巡演的时候,为了保持体力,她从不熬夜。回到布鲁塞尔,生活安静许多,她每天早早起床,从早上九点半一直工作到下午六点,工作一天,编出来的舞不过十秒钟。
她的那些动辄长达一小时的作品,都是这样一点一滴地累积而来,“真正是苦劳力,就好像农夫在田里耕作一样。”
“音乐基本上一直是我创作的出发点”
她早年一开始学习的是音乐,后来才改学跳舞。然而,音乐学习的经历对她的影响是巨大的,她借由音乐,踏上了编舞的道路。可以说,没有斯蒂夫·莱茨(Steve Reich)的极简主义音乐,就没有她一鸣惊人的《相位》,没有她的艺术家好友蒂埃里·德·梅(Thierry De Mey)的编曲,就没有标志着罗莎舞团横空出世的《罗莎跳罗莎》(Rosas Danst Rosas)。“音乐基本上一直是我创作的出发点,我分析音乐,不仅仅是为了理解音乐,也是从中寻找灵感,看作曲家如何生发素材,采用了哪些手段,在时间和空间中组织声音,然后想办法将之视觉化。”
斯蒂夫·莱茨的《小提琴相位》的音乐结构示意图
《小提琴相位》中的一段舞句的具体编排顺序,图为安娜亲自手绘
她三十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在作品中探索舞蹈和音乐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她的作品的最大贡献,就是重新定义了这种关系。她曾描述过这种关系的两个极端:一端是迪斯尼式的‘米老鼠音乐’,米老鼠上楼,哆-来-咪-索,一个音比一个音高,米老鼠下楼,索-咪-来-哆,一个音比一个音低,音乐和动作完全对应、彼此说明。另一个极端,是莫斯·坎宁汉和约翰·凯奇式的,音乐和舞蹈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表演开始之前,舞者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音乐配乐,音乐家也不知道舞者会跳什么样的舞。
“过去三十年,我在这两个极端中间,运用各种策略,发展出了音乐和舞蹈关系的许多不同的可能性。”安娜说。
她使用各种各样不同时期的音乐来编舞。上至十三世纪的中世纪音乐,下至二十世纪下半叶的频谱音乐,她喜欢古典,也采纳爵士乐和流行乐——迈尔斯·戴维斯、披头士、琼·贝兹、地下天鹅绒……
“但我基本略过了十九世纪的音乐,肖邦、舒伯特、舒曼……我不太知道应该拿这些浪漫主义的音乐怎么办。也许因为我本质上已经是一个浪漫的人。”
安娜在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给舞者们排练
《时间的漩涡》剧照,地板上的细线标明了舞者在空间中的移动轨迹,里面很多地方都用到了斐波那契数列
这应该说是她和皮娜·鲍什的最大不同:皮娜的作品常常是激情四射的,然而安娜的舞蹈,却充满了克制和冷静。“也许旁人不这么认为,但我觉得,被理性约束的浪漫,要比单纯的浪漫更加浪漫。”她说。
最近几年,她又开始对文本感兴趣,“把语言作为一个出发点,不仅用文本来生发动作语汇,而且用它来结构动作素材。”她最新的作品之一,是根据莎士比亚喜剧《皆大欢喜》改编的舞蹈《金色时光》(Golden Hours)。
“被理性约束的浪漫,
要比单纯的浪漫更加浪漫”
“分享舞蹈的唯一方式,是我们一起来跳舞。”她最近几年开始尤为关注舞蹈的传承问题。现代舞诞生于二十世纪,然而,到了二十一世纪,这种艺术似乎开始出现某种难以为继的局面。
“舞蹈这种艺术形式的内在基因,是不是注定就是要消失?”安娜自问道:“记录舞蹈的手段已经很发达,YouTube整个就是一个在线的舞蹈库。但是,影像是固定的,而舞蹈的本质之一就是它是不固定的。舞蹈动作、舞蹈技巧,大部分时候仍然是用一种最传统的方式在进行传递,由一个人教给另一个人。会跳的人没有了,舞蹈也就不存在了。舞蹈的载体就是我们的身体。而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类,我们从尘土中来,最终也将归于尘土。”
-fin-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