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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通古今，辨析同异
——就《兰亭》谈记游怀古诗的理解
南京市金陵中学 陆平
古人游览古迹而有所吟咏，在记录遗迹和风景之外，往往回顾与古迹相关的经典作品。这时的古迹，是古今共享的地理空间，也是古今沟通的文化空间。这样的记游诗，是诗人向前辈作者致敬，也是诗人依托名胜和名作发出的自白。要读懂这样的自白，就必须置身于与诗人相同的文化空间，感受到诗人与他之前作者的共鸣与碰撞。南京市2023届高三年级学情调研卷中的古诗词阅读题，就对我们提出了这个要求：
兰 亭
[南宋]陆游
兰亭绝境擅吾州，病起身闲得纵游。
曲水流觞千古胜，小山丛桂一年秋。
酒酣起舞风前袖，兴尽回桡月下舟。
江左诸贤嗟未远，感今怀昔使人愁。
16．下列对这首诗的理解和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A．首联点题，交代了兰亭的地理位置与地位，以及得以游览的原因。
B．颔联写流觞曲水古迹还在，山上桂花芬芳，与首联“绝境”照应。
C．“酒酣起舞”和月下归舟的场景，形象描写出诗人借酒浇愁的情状。
D．诗人秋游兰亭陈迹，看曲水小山，怀想江左诸贤，表达了深沉感慨。
17．本诗与《兰亭集序》“兴怀”的原因相同，但内容不同。请简要分析。（6分）
这首诗写的是陆游家乡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的兰亭，势必涉及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诗中“曲水流觞”为该文重点叙述的名场面，“感今怀昔”“嗟未远”则与该文“兴感”“兴怀”“临文嗟悼”同中有异，而“酒酣”“兴尽”的情境和“江左诸贤”的人物，是拓展到了同时期的其他事件和作品，诗意因此超出了《兰亭集序》的主旨。两道试题即围绕这些关联和区别发问。
16题四个选项的内容对应诗歌的四联，我们就依此解释几个疑难的词句。
A项“交代了兰亭的地理位置与地位”对应诗歌首句“兰亭绝境擅吾州”。“绝境”指风景绝佳之处。“擅”意为专有、独占，引申为压倒、胜过。全句可理解为“兰亭拥有我家乡的全部美景”，或者“兰亭美景胜过我家乡（的其他地方）”。这可以参考陆游另外两首诗中的类似句子：
《和谭德称送牡丹二首（其一）》：洛阳春色擅中州，檀晕鞓红总胜流。
《海棠二首（其二）》：蜀地名花擅古今，一枝气可压千林。
B项的理解无误。不过值得追问一下：为何在兰亭众多景物中单选桂花树来写？我们认为，“小山丛桂一年秋”扣住当时季节外，主要是暗引《楚辞·招隐士》：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
山气巄嵷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曾波。
猨狖群啸兮虎豹嗥，攀援桂枝兮聊淹留。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
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这首诗的主旨，东汉王逸说是“闵伤屈原”（《楚辞章句》），清代王夫之说是“为淮南王召致山谷潜伏之士”（《楚辞通释》），总之对王孙的隐居抱有同情和否定的态度，表达期盼隐者早日归还的急切心情。陆游用这个典故，包含了对于自己当前“身闲”的不满。
绍熙元年（1190年），陆游由于“喜论恢复”，被主和派群起攻之。朝廷最终以“嘲咏风月”为名将其削职罢官。陆游离开京师回到家乡。至本诗创作的绍熙二年秋季正是一年，所以说“一年秋”。
C项的“借酒浇愁”有误。全诗由“纵游”引出，中间两联包含的情感应该都是积极明朗的。虽然“纵游”因“身闲”而起，有愁苦的大背景，但“酒酣起舞风前袖”只叙及借酒行乐。这一场景源于魏晋之际傅玄的诗歌《前有一樽酒行》：
置酒结此会，主人起行觞。
玉樽两楹间，丝理东西厢。
舞袖一何妙，变化穷万方。
宾主齐德量，欣欣乐未央。
同享千年寿，朋来会此堂。
下句“兴尽回桡月下舟”关联到“雪夜访戴”的典故：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世说新语·任诞》）
总之，上下两句，一为聚饮，一为独游，都是写人的行为，与写景的第二联是不同的角度。
D项复述第四句“江左诸贤嗟未远，感今怀昔使人愁”，没什么问题。但怀想江左诸贤能产生怎样的深沉感慨？今、昔之间的关系如何？这些理解上的难点，关系到第17题的回答。
江左指长江以东地区，“江左诸贤”指东晋名士王羲之、谢安等。“未远”，说明诗人能感知到他们的遗风余韵。但用一个“嗟”字，把情感引向了消极方面。这就与上文所写赏景访友的类似兰亭集会的行为矛盾了。解决这一矛盾，就要看下句“感今怀昔使人愁”。今昔相距虽不远，但有些东西只存于过去但不存于当下，所以对“昔”可以“怀”（追念），对“今”只能“感”（感慨）。古今相同的是兰亭的风景、文人的雅兴，不同的是“江左诸贤”的心志：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世说新语·言语》）
这是著名的“新亭对泣”的典故。从北方南渡到建康来的士人，有的为山河易手而流泪，有的为克服神州而慷慨激烈，总之是不忘故土。南宋偏安亦如东晋，朝廷中的衮衮诸公处于“江左诸贤”的地位，却不思复国。一直呼唤北伐，而今革职闲居的陆游“感今怀昔”，自然生出无穷愁绪。这与《兰亭集序》念及快乐易逝（“情随事迁”）和人生短暂（“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而大呼“痛哉”，是明显不同的。
【参考答案】
16.C（3分。“形象描写出诗人借酒浇愁的情状”错）
17.相同原因 ：由良辰美景而兴尽悲来；怀想古人产生感慨。（2分。每点1分）不同内容：王羲之关注个体生命，感慨人生短暂；陆游则自嘲“身闲”，忧心国事，感慨不得重用。（4分。每点 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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