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所有的密码都设置成你的生日了，你可以喜欢我了吗？”
眼前穿校服的男孩一脸真诚地望着她，他站得直直的，高她十公分左右，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有些急切。从教室里透过窗户打出来的光，恰好映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是刻意站在那个位置，好让他说的话足够清晰。
身后的走廊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俩，她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内容，但她的确听清楚了。
“你再说一遍？”她说着。
“我把……”男生顿了顿。
“我把我的所有密码都设置成你的生日了，你可以喜欢我了吗？”他刻意加重了“你”“喜欢”“我”的语气。男生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嘴角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
还有一分钟，晚自习的休息时间就要结束了，男生将背在身后的手插进了牛仔裤的荷包里，望着她的眼睛，在等着她回答。
身后有路过的人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往前倾了半步，离男生更近了一些，她还是想不起眼前这个男生是谁，在哪里见过，连一个相关联的名字都没有。她缓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教学楼下正有一大批从超市涌回的学生，她不想站得太久，准备张口说些什么。
在这一分钟内，男生的眉毛紧锁了一点，收敛起了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那种表情像极一个在小卖铺央求父母买糖果的小孩。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男生终于被无声的静默击败，他抽出口袋里的手，转身往回走。
她也回了教室，同桌问他外面的人找她什么事，她摇头说没事，继续给同桌讲没讲完的数学题。
“铃……”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整个楼栋有轻微的晃动感，这一栋是学校最老的一栋教学楼，刚搬来那会儿，班主任还在晚会上说着让他们上下课脚步轻点，没准哪天楼就塌了，她知道那是玩笑，但每次课间休息结束，学生涌回教室时，总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晃动。
他此刻也应该是人群中拥挤的一员吧，万一坍塌了，他会出现在教室门口像刚才那样叫喊她的名字吗。
不可能，那只是一场闹剧，她明白的。
之后的几天，他都没有来找过她，再见到他，是双周的体育课，她看到男生站在另一个方队里朝她招手，她当然当做没看到，身边的女孩肩膀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往那边看：诶，那个男生总是在看你啊，还朝你挥手。
体育老师干咳了两声，人群里渐渐安静下来。想不起来以前有跟他们班上过体育课，男生穿校服的样子，在人群里竟有些出众，隔着那么远，她看不到男生笑起来嘴角的酒窝。
同学们懒散地伸着胳膊腿，跟着体育老师学新一套的体操，剩余最后十五分钟，自由活动。
她看到男生径直朝她走来，想转个方向走，身边的几个女生一阵雀跃：他过来了，你看！
她看到了，男生一直面带微笑，偌大的广场，她朝任何一个方向走，都像是一场猫鼠游戏。
往后转吧，那是与教室背道而驰的方向，后头几个女生也挡住了去路，她终究是要回教室的，她始终是要迎上他的。
他走过来，停在离她半米的地方，身旁的几个女生刻意加快了步伐，留她一人。
“你考虑好了吗？”男生带着惯有的微笑说着，她对那张只见过两次的面孔竟然生出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抱歉，我不需要你的密码。”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说着。
他收敛起了笑容，显露出一丝窘迫。
“这算是拒绝吗？”他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太阳升到了广场旁的科教楼的正中央，他们俩一个站在影子下，一个站在阳光下。
她不自禁地轻轻咽了一下口水，明明嘴里并不是特别干燥。
“是。”她说得很坚定。
“哦……”他往前一步，从阳光下站到了影子里。
“我会再去找你。”说完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融进了熙攘的人群，她也往前走。
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着：高考倒计时44天，彩色粉笔字加粗。她看了一眼，回到了座位上。
临桌刚刚和她一起走的女生笑嘻嘻问她，那人是谁。她说：我也不认识。老师拿着一匝试卷进了教室。
数学课，她依然没听懂最后一题的解法。室外的温度逐渐上升，上体育课时甚至有人穿起来夏天的校服。
就快要离开了，她望向窗外，樟树的叶子更加翠绿，风吹起来，闪耀着刺眼的光。
从没有想到过，在离开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她能确定，她拒绝了他。
最后一次模拟考，离高考还有两个星期，他又出现在她教室的门口。他大声喊出了她的名字，前排的同学目光都转向她，带着莫名的笑意。
她还在看她考砸的试卷，他又喊了一声，更多人的目光转向她，他们脸上的笑容似乎在传染。
她收起了试卷，低埋着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临座比她先一步起来给她让出路。
她走到教室门口，隔着一扇空荡的门，站在他面前。
“你还没想好，喜欢我这件事吗？”男生一脸认真地说着，声音不大不小，教室前排有人拍桌子。她感觉到脖子到耳根的部分有些发烫，望了他一眼，他在笑。
“你喜欢我，那你就去死啊，你死了，我就喜欢你了。”她一字一顿，不重不轻地说着。
男生眉毛稍稍皱在了一起。
“你是认真的吗？”他说着。
“是，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她往后退了半步，准备转身回座位。
“好，你记得你说的话，我死了，你就会喜欢我。”男生边说往后退了几步，靠到了栏杆上，一脸戏谑的表情。
她刚要转身就看到男生整个上半身往后一倒，手用力撑了一下栏杆，往身后空旷的空气跃起，她无意识地往前冲去伸出手，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什么也没抓到，只听到一声钝响，随即一阵阵尖叫声，她感觉到整个楼层都在晃动，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剧烈的晃动，某个地方正在坍塌。
整栋楼层沸腾起来，她站他倒下去的地方，一眼望下去，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浸染了一地，看不清他的五官，阳光照下来，他的身体在血泊中闪耀着光，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她靠在了栏杆上，腿愈发变软，身边人扶着她，都没能站起来。
人群变得愈加聒噪，像夏天深林的的知了。
“他有病。”
有人后来告诉她。
她都点头说“嗯”。
她在审讯室里也是一遍遍说“嗯”。
她知道，他没病，但又说服不了自己。
她最后被告知，他是自杀，旁人眼里一件明了的事，她却不明白。
夏天最热的时候，太阳灼烈，撒在樟树叶上，忽闪忽闪的，愈加刺眼，她盯着那些光点，直到眼睛涨得酸痛，依然没有那天他身上的光那么强。
她安安分分参加了高考，上了一所意料之中的大学，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她所在的城市。
那几年里，身边没有人跟她提起过他，他与她也没有任何人际关联，仅有的体育老师，最后半个月在校园里也没有再见过面。
她常常深夜听到一阵钝响惊醒，又莫名的流泪。她避开所有刺眼的东西。毕业，工作，一直都是独身一人。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个男人，他用一种似曾相识的口吻对她说着：我把我的所有密码都设置成了你的生日，你可以嫁给我了吗？
她戏谑地笑着：那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蒲末释，自由撰稿人。新浪微博：@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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