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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先生笔下的上海大亨
2016年5月16日,老作家沈寂在上海病逝,享年92岁。阅历丰富的沈寂堪称满腹掌故的“故事大王”。下文选自沈寂先生的《上海大亨》,谨以此文悼念沈先生。

  杜月笙进黄公馆后,黄金荣见他生得清癯瘦削,皮包骨头,像只猴子,缺少卖相,既无他手下保镖赳赳武夫之威严,又无他本人敦厚矮胖的福相,心里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半点文才的瘪三,并不中意。但因听说是青帮弟兄,而且总算还会巴结奉承,才勉强留下,只要他在自己到聚宝楼和日新池去喝茶、淴浴时,跟在后面,倒茶递衣,随侍在侧。

  半个月之后,杜月笙被派去侍奉桂生姐。杜月笙见黄老板对他冷淡,心里惶恐,仿佛自己赌钱把赌注押错了门。但他并不灰心,愿意到桂生姐身边去试试运气。桂生姐住在二楼一间前厢房里,房门口不论夏冬,长年挂着一条白竹布绣边的长帘。“正宫娘娘”平时很少露面,一日三餐也都由丫头送饭菜进去,而且没有她同意,谁也不准擅自进房一步。陪同杜月笙去见她的马祥生暗暗嘱咐:这位“正宫娘娘”爱干净,脾气古怪而孤僻,平时沉默寡言,但发起威来不下河东狮吼。黄金荣在巡捕房是个声誉煊赫,专捉匪盗的探长,而桂生姐却是黄公馆为非作歹的主犯,也是不露面的“女大亨”。她从黄金荣那里得到烟贩们私运毒品的线索后,当夜把白天坐在前门过街楼下几个保镖召到后天井大厨房里,保镖们分坐几张方桌,毕恭毕敬地听她指挥,俯首贴耳服从她的命令。他们按照“正宫娘娘”的安排,身带凶器,出发去抢土,回来将“糖年糕”①一只角也不缺地如数交上。桂生姐管得严,扣得紧,常常把她那对灵敏锐利的眼睛牢牢盯住手下。对老实的人付给赏钱,谁调皮捣蛋,就不客气地从对方口袋或衣袖里搜出揩油的烟块。在白天,大厨房是众位兄弟大吃大喝之食堂,到了深夜,成了“正宫娘娘”发号施令、进行抢劫夺赃的暗窟。她养下儿子,黄金荣给儿子取名“福宝”,他始终忘不了个“福”字。桂生姐嫌它俗气,改名“钧培”。她对钧培十分宠爱,因此,精力分散,产后也不注意保养,“玉”体亏弱。除了每隔五天策动一次抢土外,平时绝不下楼,还要黄金荣给她一个“下手”由她差遣。可是在黄公馆当差的上上下下奴仆,知道“正宫娘娘”脾气乖戾、对人厉害,谁也不敢挑这个荣幸的重担。而桂生姐对公馆里的人,不是嫌粗鲁,就是怪无用,有的人,丈夫不肯放手,也就一个也没有选中。这次黄金荣派杜月笙上楼,也是一种试探。如果“正宫娘娘”挥手摇头,也就可以成为将他辞退的藉口。


  马祥生带杜月笙穿过幽静的走廊,来到厢房门口,不敢进去,只在外面轻轻唤叫一声,说明来由。几分钟后,才听得从里面传出幽幽的回音,要杜月笙单独进去。杜月笙掀开门帘,只觉得宽敞的房间内一片阴暗,又漾溢着鸦片的余香。原来大热天还关着窗户,湖绿窗帘低垂,庄重华丽的红木家具使阴暗的房间更显得沉悒压抑。桂生姐似乎不怕炎热地仍穿着整齐的衣裙,坐在一只大保险箱前的藤椅里。椅旁案几上的大瓷瓶里插满盛开的桂花,手里还握着一束白兰花,不断地举在鼻前嗅闻。她身子不动,只悄悄回过头来,对杜月笙闪电似的扫瞥一眼。半晌,才使人难以觉察地微微颔首,表示同意留下。


  杜月笙眼见巴结不上黄老板,只有尽心尽力讨好老板娘。他想起虞洽卿发迹的经过,就模仿这位闻人在得意前的巴结、勤恳样,整天伫立在房门口,轻易不离开一步,也不敢踏进房门一步。每天早晨,替“正宫娘娘”梳头的阿四姐从房里出来,他一面体贴地对她道辛苦,一面关心地询问“娘娘”的身体可好;逢到丫头送茶送饭,他总把亲手削好的水果托丫头送进去,请“娘娘”尝鲜;奶妈抱孩子给“娘娘”亲热时,他就托她带口信,请问有无差遣;知道女主人有何吩咐,便立即办到。桂生姐身在内房,却知道门外有一个忠心的奴仆在,日日夜夜守护和伺候。奴仆的忠实和殷勤打动了女主人骄矜而冷酷的心肠。有一次,她试探地交给杜月笙一个差使;要他到共舞台去收盘子钱。杜月笙到戏馆找到管盘子的人,结好账,还介绍对方今后到袁珊宝所在的水果行去批发瓜果,可以从中拿到回扣。回公馆后,如数交上,一文不少。桂生姐又要他去收用她私房钱放债的“印子钿”利息。他也总是速去速回,保守秘密,不漏风声,而且札子上的印章,打得端端正正,毫不糊涂。一次、两次考验,证明这个容貌平凡的小伙计,倒是个机智灵巧而又忠心耿耿的帮手。可是在黄公馆帮忙的小兄弟,不发工资,而是靠平时客人的赏钱和赌博的“抽头”,照资历上下,顺次分摊。只有主人宠信的几个得意门生,才可享受抢土的奖赏,或从妓院、赌场那里抱台脚得来的俸禄。杜月笙初来乍到,又是专门侍奉“正宫娘娘”,因而拿不到多少好处。桂生姐有一次向黄金荣提出,派杜月笙到一家私开在宝裕里附近的赌场“利生”去抱台脚,也想借此掂掂他的斤两,看他能不能打扛山,闯天下。


  黄金荣用怀疑的目光扫一眼杜月笙瘦弱的身材和尖削而猥琐的面庞说:“这家赌场老板是严老九,英租界有名气,这里小兄弟都怕碰他,杜月笙去能压得住?”

  杜月笙也有些胆怯。因为他知道能在租界上开赌场的不是流氓就是恶霸,至少是个地头蛇。而且他也曾听到过严老九的名字,是流氓里的“大脚色”!而自己在帮里是无名小卒,在上海滩地面上还没“出道”,怎么敢去瞎闯瞎碰?但又转念一想:这是“正宫娘娘”在抬举自己,就是刀山油锅也要上。

  桂生姐似乎也看出他肚子里的心事,浅浅一笑,慢声吩咐他,但话却说得叮当响:“不要怕!你去打冲锋。出什么花样,我在后面接应!”第二天,桂生姐要杜月笙穿一套淡青纺绸衫裤,胸袋里藏一只打黄金挂表,特地将表链露出,绕了个半圆圈,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增添光彩,完全是“生意白相人”打扮。他心里忐忑,表面从容,大步踏进挂着“利生”招牌的赌场。进门后,并不落座,先朝店堂四周打量一番,特别注意通楼梯口的边门。

  酒店的堂倌过来,招呼:“客人,一位?”

  杜月笙点点头,自顾朝挂着门帘的边门走去。

  堂倌从后面赶上来阻拦,门已被杜月笙轻轻推开。他撩起门帘,跨进边门。

  门内就是直通楼上的扶梯。抬头一看,只见扶梯门口站着两个流氓,气势汹汹地斜眼打量着他。

  杜月笙只装没看见,壮着胆子跨上扶梯。只跨了一级,一个流氓伸手在他的胸前一挡,从牙缝里露出一句:“不许上去!”

  杜月笙眼睛朝上一翻:“寻人。”

  “啥人?”

  杜月笙头一歪:“你们老板严老九。”

  流氓听到自己老板的名字,不禁一呆,也松了手。就在这一刹那间,杜月笙昂起身子,踏步上楼。流氓在后面直叫:“严老板,有人看你。”

  杜月笙刚走上楼,从二楼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手里捏着一把大黑扇,“唰”的一声打开扇子,先对杜月笙上上下下扫一眼,然后用哑嗓子问:“老兄,有何贵干?”

  杜月笙猜到这人就是严老九,为了露出手腕上的蓝色刺花,故意抬高双手,朝对方一拱。笑着招呼:“你新店开张,我托福来发个利市。”

  严老九猜到对方身份,懂得对方来意,就把折扇一收,先退到房门前,用扇柄挑起门帘。杜月笙见里面是一个大统间,摆着五、六张赌桌,有的麻将,有的牌九,桌桌满坐。赌客们赌兴正浓,谁也没注意进来的人。

  杜月笙到牌九桌前立定。严老九要一个赌客把“天门”的座位让给杜月笙。杜月笙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全数押上。

  赌桌上的庄主望望严老九。严老九把手里折扇在大拇指上绕了一圈。庄家接到暗号,要大家翻牌。杜月笙翻开一看:一只是“地牌”,一只是“四六”,合起来是最起码的“两点”。他认定要输了。

  可是庄家却不翻自己的牌,只喊一声:“统赔!”数了一下杜月笙押的赌注,一赔三。这样一连三副,杜月笙的台面上堆满了钱。这时,严老九轻轻拍两下他的右肩,低声招呼:“好收场了吧?”

  杜月笙领会,知道“正戏”上场,就不慌不忙把赢来的钱,全数装进口袋,一面客气地回答:“我还要和严老板谈一笔生意。”

  严老九沉吟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请。”说罢,在前面带路,将杜月笙“请”到靠窗口的一张空桌上。二人面对面刚坐下,严老九就开门见山:“先让你发‘利市’,再请你开‘金口’。请问贵姓大名?”

  “土木杜,小名月笙。”

  严老九轻蔑地一笑:“没听说过。再请问你到此有何贵干?”

  杜月笙似笑非笑:“我知道你严老板一向在公共租界发财,如今把脚伸进法租界来,外路弟兄到新码头也要拜‘码头官’,是不是请个本界弟兄来抱台脚,每月交‘俸禄’,保保太平?”

  严老九将满足横肉的脸一沉:“打开天窗说亮话,啥人派你来的?”

  杜月笙到此不得不亮出底牌,也想借此吓退对方:“不是别人,是桂生姐。”

  严老九听到过这位“女大亨”的名字,可是不相信这骨瘦如柴、其貌不扬的杜月笙会是她的手下。他想:即使不是对方冒充,也要乘机会给那“女大亨”打个“回票”。于是他双手托腰,牙齿咬得两腮突出,一副凶相说:“凭你空口白话,啥人相信‘女大亨’是真是假!”说完,把头左右一摆,吩咐手下:“要他把刚下赢的钱吐出来,再请他走路。”


  不等别人动手,杜月笙自己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所有钞票,一撒手,朝窗外扔去。

  严老九一拍桌子,厉声下令:“把这个瘪三五花大绑,送黄浦江,先‘背娘舅’②再‘种荷花’!”杜月笙双手难敌众拳,正当他被对方七手八脚推翻在地,有人抢他袋里的挂表时,只听一阵扶梯响,冲上来几个又像便衣包打听又像流氓的家伙。其中闹天宫徐福生冲在前面,作出讶异的表情:“咦,啥事体?都是自家弟兄,有话好讲,用不着动手动脚。”

  严老九见过徐福生,面熟,知道他是黄公馆的人,心里就已经明白一半。可是为了给自己下台铺路,佯作不知地先告一状:“这‘三光码子’光棍充好汉,自称桂生姐派他来抱台脚,硬敲我竹杠。”

  徐福生不多说话,过去将杜月笙扶起,一面为他拍去身上的灰尘,还从一个打手的手里要回那只挂表,又半真半假地劝慰杜月笙,话是故意说给严老九听的:“严老板既然不情愿,就不要硬来。快回去吧,桂生姐还在楼下等你呢!”

  严老九一听,立刻扑到窗口去朝下一望。只见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马车,马夫和三个蟹脚在拾起杜月笙扔下来的钞票。桂生姐从车厢里伸出头来,一面命令马夫们将钞票撕碎,一面抬头上望,锐利的目光正好直刺严老九。

  严老九不加思索,就回身走到杜月笙身边,口气软了下来:“不打不成相识,今后都是自家兄弟。既然是桂生姐的面子,当然要请老兄到小店来帮衬。今天台面上所有的钱都作为抱台脚的俸禄,一来压惊,二来请你在桂生姐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包涵包涵!”边说边拱手,还笑个不停。

  杜月笙眼见面子扎足,就乘机落篷下帆。但他毫不示弱,气派十足地用袖子掸去衣襟上的灰尘,神情严肃地朝严老九点了点头,回身就走。

  严老九命令手下立刻将台面上的钞票收全,由两个捧着,跟在杜月笙后面。桂生姐看到杜月笙出店门,高兴地一笑,还招呼他上车;又叮嘱徐福生,把严老九送来的俸禄,全部发给赌场的伙计,作为女大亨的赏赐,和大家结缘。

  回到黄公馆,不等桂生姐奖赏,杜月笙先向她赔罪,怪自己没给“正宫娘娘”扎足台型,又为了使娘娘消气,亲自以灵巧的刀技,把一只生梨削得滚圆水淋,请娘娘爽口。桂生姐吃在嘴里,甜在心里,非但答允让杜月笙多抱几个台脚,还作为心腹,把他安排进抢土的班底。

  杜月笙初次出马抢土,就大显身手。


  ① 糖年糕:黄金荣一伙对烟土的别称。

  ②背娘舅:黑话。意思是用绳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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