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徐
曲子,是词早期的称呼;相公,一般指有较高身份地位的读书人。“曲子相公”,自然是指一位善写词的卿相式人物。此人名叫和凝(898-955年),字成绩,郓州须昌人,生活在五代时期,后晋时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后汉时又拜太子太傅,封鲁国公。他虽然在后世名气不大,在当时却是不折不扣的明星式人物。他的文集多达百余卷,所写的曲子词,流传到契丹,契丹人称之为“曲子相公”。
和凝的词,多写艳情,至今流传下来的仅有20多首。这其中,有《江城子》五首,合为一组,描写一位女子与情人约会,从初更的“排红烛,待潘郎”,写到“天已明,期后会”,短短一夜,情节有曲折,感情有起伏,刻画细腻近于白描,完整地表现了一对有情人月夜相会的全过程。全部五首词如下:
(一)
初夜含娇入洞房,理残妆,柳眉长。翡翠屏中,亲爇玉炉香。整顿金钿呼小玉,排红烛,待潘郎。
(二)
竹里风生月上门,理秦筝,对云屏。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月,太迟生。
(三)
斗转星移玉漏频,已三更,对栖莺。历历花间,似有马蹄声。含笑整衣开绣户,斜敛手,下阶迎。
(四)
迎得郎来入绣闱,语相思,连理枝。鬓乱钗垂(亦言 鬓乱钗横),梳堕印山眉。娅姹含情娇不语,纤玉手,抚郎衣。
(五)
帐里鸳鸯交颈情,恨鸡声,天已明。愁见街前,还是说归程。临上马时期后会,待梅绽,月初生。
第一首写女子在等待与情人幽会前的准备工作,她怀着愉快、激动的心情走进闺房,梳妆打扮,把眉毛画得长长的,这是第一道工序。接着把床前的翡翠屏风围起来,亲自在里面烧起沉檀香,把床帐薰得香香的,这是第二道工序。她又把丫环小玉叫来,帮她把头上的首饰金花钗簪之类整顿一番,这是第三道工序。最后把红烛点起来,这是第四道工序。一切就绪了,只等“潘郎”的到来。
第二首,月光已照到门上,按时间推移该是二更天了。潘郎还不见到来,她无事可做,就对着云屏弹起秦筝来。“理秦筝”极妙,表面上看,她似乎很悠闲,弹筝消遣,实则她是等得慌,她想借秦筝来抑制和排遣焦躁不安的心情。下两句就揭露出来了。“轻拨朱弦,恐乱马蹄声”,她弹筝又不敢弹得响亮,恐怕筝音掩盖了情人的马蹄声。手在弹筝,心在想人。可是情人还没有到来,她心里有些焦躁,明明是怨恨潘郎的迟到,却只埋怨今夜的月亮升得太慢。在五首词中,这一首写得最为精彩。况周颐评云:“‘轻拔朱弦,恐乱马蹄声。’二语熨贴入微,似乎人人意中所有,却未经前人道过,写出柔情蜜意,真质而不涉尖纤。”此论十分中肯。其“恨月迟生”则是恋人们在等待对方时,一方迟到,尽管只有几分钟,也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作者抓住了这个恋人们的共同心理,真是高明。
第三首时间已到三更,天空中北斗星已移动了,她对着已经栖息了的鸟儿出神,鸟儿栖息,可她还在等待。忽然听到花间有历历声响,好像是马蹄声,她是多么高兴啊,赶忙整了整衣服,满脸笑容的去开门,走下台阶去迎接。“历历花间,似有马蹄声”这两句写得传神,刻画女子等待情人注意力达到高度集中的程度,外边有一丁点儿响动,就敏感地觉察到情人来了。“似有”还不敢肯定之辞,越是真实,越是怀疑,这又是别后相逢的共同心态。“斜敛手”,女子对人表示尊敬的动作。
第四首写女子把情郎接到后的欢会情景。她倾诉着相思之苦,接着沉浸在甜蜜的欢乐之中。“娅姹含情娇不语,纤玉手,抚郎衣”。两个人相互抚慰,脉脉不语,只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衣裳,这一动作,流露出对情人的无限深情。这种爱情是难以用言语所能表达的,情到深处所以“不语”,说了反而多余庸俗。
第五首已到五更。他们正如胶似漆地享受着爱的滋味时,不觉鸡啼天明。情人不能不走了,她“愁见街前”,因为街前还系着马呢,还因为送情人要送出大门,“愁见街前”,乃愁别也。等了那么久,却只有这一时的欢会,怎不叫人无限惆怅,无奈只好寄望于下一次的再会,所以要约一个后会的日子,“待梅绽,月初生”,等到梅花开,月亮初生。根据第一首的“柳眉”、第三首的“栖莺”的暗示,这次欢会应该是在春夜,那么“待梅绽”,意味着要等到明年了。又是长时期的分离,怎能不“愁”呢?词中三次写到马,前两次是马蹄声,后一次是真马,再三突出马,可见这位潘郎确是一位白马金羁的美少年,所以能让女子对之倾心之至。
这五首词,完整地再现了一对情人月夜幽会的全部过程,就像一首叙事长诗。江城子本为单调,和凝此词也是,但是五首连起来,是一组完整的组词,内容互相关连且有时间顺序,这是和凝首创的写法,所以被人誉为“联章之祖”,又称“江城五支,为言情者之祖”。所谓“江城五支,为言情者之祖”,指的应该并不是“托美人以写情,指落花而自喻”,而应该是采用组词这种特别的方式,叙述了一件完整的情事过程。这属于和凝的首创,所以称祖。
这种以五更天的时间顺序叙事的写作方法,多为后世借鉴。现在我们熟知的小曲《探清水河》,就模仿了这组词的描写方法,经相声演员郭德纲整理传唱之后,深入人心,可见这类词强大的生命力。盖因它对青年男女相爱相恋的场景描写,雅中带俗、俗中生雅,能够引起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人们的兴趣和共鸣,近人李冰若一生研究古典文学,对花间词多有独到之间,他评论此词云:“此五阕介在清与艳之间,清中含艳,愈艳愈清。”说得非常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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