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学生们沉默不语。悥师并未给众人休息之机，反而拍桌惊醒众人。随后，也不管学生是否体悟，便继续侃侃而谈。
你们莫要怪我不让你们参悟。实则无参悟之必要。所谓心境，不在于学，不在于思，而在于感。你们苦思冥想十来年，不如突发变故只一天。人什么时候最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境？就在于生了事的时候。遭逢变故，如劫如缘，有良善之德，也有厄苦之机，但总之是让人一下子崩碎了以往的种种。这第一层心境和第二层心境之间，看似薄薄一层纱，实则隔着万水千山。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语言的局限性在此显露得淋漓尽致。
图片来源网络：打坐冥想
真正的至理，应当是无需苦修参悟的。那些故意把事实写得晦涩莫名，又添加神秘学色彩的手段，不过是愚弄读者，以故作高深。人类既然均生为人类，则在身体机能相差无几的前提下，也应当能够共同参阅玄妙。是故，人人皆可为圣人，是故，人人皆是“尧舜”。我这么跟你们讲，是在第二层的心境中为你们铺路。当我们抵达第三层心境后，你们将会再次推翻第二层所感的一切。
学生大惊，问，先生，难道第二层颠覆第一层，第三层也是要颠覆第二层吗？
又一人问曰，那岂不是我们之前学的不就统统白费了吗？
悥师苦笑一声，随即说道。
知识，为什么存在着一个类似于金字塔的结构？这要追溯到20世纪哲学家福柯的发现。之后，人们除了为知识排列体系外，也默认了所有的知识也应当存在于某种结构内。这便是读书，读了死书。照本宣科，按图索骥，最后只学来个纸上谈兵。心境，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知识。因为知识，是“外用的”，是我们通过理解和实践学得的信息。而，心境，是内在的，是无法外化于物质世界，只能存在于我们自己内心的一种无形之物。
心境的每一层淬炼，都极为艰难。破一，才能入二。破二，才能入三。必须是对当下境界的彻底突破，才能达到下一层境界。第二层对第一层的颠覆，就在于对自己和所处的时空的颠覆。在未听得我给你们授业之前，你们一直以为世界便是眼之所见，耳之所听，心之所想，手之所握，步之所丈量。但是当你们第一次听到了这个世界的无形结构之时，你们会开始产生怀疑，困惑。因为你们从来没有如此深入细致地考察过，什么是世界？我所想的世界就是外面的世界吗？这个问题。
图片来源网络：《楚门的世界》电影海报
颠覆第一层中积累的一切认知，就好像是和过去的执念做告别。这个过程并不是主动发生的。如果是主动发生的，那也是执念所致，也就是妄图斩断过去的执念。必须要放下，而且是悄无声息，如同遗忘般地卸下自己对于整个虚无的世界的执拗。唯有如此，才能够在纷乱的感情和错综复杂的社会中寻觅得到隐匿着的庞然巨兽，看到远在九天之上的无形的控偶丝线。苍生如棋，天地对弈。这种感慨的生发，却是说明了自己仍然居于第一层中。
这是颠覆，是彻底地斩天断地的颠覆。把你们以前所完完整整组织在一起的世界从里到外怀疑个遍，然后再反复追问自己的执念。这样，就可能见识到这趴在你们身后的无形之兽，看到推动你们的命运不断变化的力量。这种力量，精神分析称之为“情结”，分析心理学则视为“本能”和“原型”，在认知心理学一脉中，则称为“生命图示”，后现代主义理论则称其为“生命叙事”。无形之中，这些内在于我们体内的秩序引导着我们不断去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并且是按照我们以为的我们自己的方式。
这些所谓的“人生图谱”，其实却是原生家庭，后天教育，亲密关系，认同等诸多心理因素的共同作用。高明的精神分析师，只需要知道患者的各种病症和对病症的解释，就能透过患者宛如见到患者的父母，穿梭到患者的童年时期，看到问题开始萌芽的时候。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神通。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明显的痕迹，这些痕迹写满了这个人的过去，也预言了他的命运。
图片来源网络：精神分析师与患者
如果一直都是安逸的，舒服的，享乐的，那么停留在第一层心境其实才是最佳选择。不然，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滞留在第一层。心境，是无用之用，如屠龙之术一般。安于现实，接纳文化，遵守社会的游戏规则，才是正统正途。平庸，平凡，平淡，平实，并没有什么不好。生活稳定，才能带动社会的发展，以及人类的进步。
人的一生总会有许多的挫折和磨难。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资源有限的世界。所有人都活在匮乏的阴影中。没有什么资源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自然界中为了生存，物种需要争夺生态位。而在人类社会中，为了缓解匮乏，人可以抢我的资源，我也可以抢别人的资源。这就使得得不到资源的匮乏感逼入骨髓。这就使得人开始品味到了“苦”。
我将借取佛家的“苦集灭道”四个字，为你们讲述这个变化过程。我们只是借用了这四个字，而非依照着这四个字的佛家意思来说。原则上，每个人感受到的苦不同，“苦”的份量也不同。但是“苦”是我们的一种体验，且有些人常常体验如此。每个人都会经历“苦”，也会在“苦”中感受到自己“活着”。比起其他的感受的转瞬即逝，痛苦这种感觉似乎总是伴随着我们。甚至有一些痛，更是长久久远的。痛苦一旦汇集起来，就会形成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有时会让我们陷入崩溃之中。
图片来源网络：佛家中的苦
集，便是说开心，伤心，愤怒之类感受或许可以保留，但是总会消散。但是苦痛的感受，则有时会长久不散。这些苦难会慢慢集合起来，形成新的苦痛。各种情绪情感都是暂时的，而痛苦却可能伴之一生。这里面的痛苦，会让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仍旧活着。这痛苦，既是折磨，也是磨练。每个人都要经历痛苦，都要学会面对痛苦。这是因为人的生命也是匮乏的，时间推移，寿命减少。长生不老终究只是一场幻梦，生老病死才是无情的现实。在一次次地面对生活中的“苦”的过程中，人们不愿意束手就擒，于是就有了“灭苦”。
在痛苦中，也会有人能够昂扬斗志，砥砺向前。正如悲痛也可以生出力量。为什么会痛苦？很多时候，源于自己内在的无形秩序。而要灭掉这种“痛苦”，就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中最直白的现实。那是剥落了包裹了幻想之后的现实。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除了见到了自己内心中如何架构起这个世界以外，还有可能见到痛苦是如何从外面流入我们里面的。这将为将来的颠覆留下一丝契机。这便是最后一步，“道”。
图片来源网络：暴雨那天
被强烈的痛苦吞没，人将彻彻底底变得无助。怀中抱着挚爱的尸首，哭号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天灾人祸。如果老天爷有眼，为何总让人间有这么多苦难？如果漫天神佛真的存在，为何还有那么多悲剧不断上演？如果自己所坚守的一切，是对的，为何失去的总比得到的要多？等等诸多直指本心的问题将把第一层心境搅得天翻地覆。心，会死一次。
悥师说到这，停了下来。虽然学生不少，但学堂里静谧地可怕。风吹过，只听到翻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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